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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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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数学课终于过去,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北里悠花也松了口气。课本上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丸子再次重见天日,她还给小丸子用红色水笔涂上了两坨圆圆的腮红。
月岛萤路过北里悠花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少女的长发垂下,微微遮盖住半张脸。还是保持着上课时记笔记的动作。手上的笔却不断在修改着什么,但怎么看都不像在认真学习。
这几周来,北里悠花鲜有这种安静的时刻。平时她一休息就总会出现在女生中间,分享那些美妆小知识,比如今天用了什么色号的口红、美瞳是哪个牌子的。又或者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女生们都很信任她、乐与将小小的青春期烦恼与她商谈。
月岛萤本来不想偷看的,但那个卡通形象实在过于吸睛。
意外的是、画得还不错,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小丸子。
数学课本上的小丸子对着旁边的数列公式露出阴险的表情,北里悠花还特意画出了一个对话框,配文以「勉強大嫌い(最讨厌学习了)」。
只是……那个诡异的黑色眼镜框却很眼熟。
跟之前北里悠花发给他的月亮表情包很像,那个表情包也戴着相同的镜框。
嗯。还和他的眼镜框一模一样。
北里悠花是故意的,他很快确认。
月岛萤偶尔也是个恶趣味的人。
他学着北里悠花的样子,在她还没注意到他走过来时、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课桌。
“不愧是艺人小姐,下课了还在努力学习。”
还在埋头创作的北里悠花被吓了一跳,她连忙用手盖住小丸子。
见到来人是月岛萤之后,又莫名地松了口气:“什么嘛,是月岛君呀。”
趁着没人注意他们。
北里悠花把手挪开,将小丸子的全貌展示在月岛萤面前。
“怎么样?来自二十一世纪最伟大漫画家北里悠花的月岛君版小丸子!” 北里悠花换上了笑脸,眼底全是狡黠。在长长的修饰前缀过后,她跟想要获得夸奖的小孩一样,将最珍贵的宝物献到月岛萤的面前。
“是不是很像月岛君?”
“……”
月岛萤迟迟没有回答。
北里悠花有时候甚至觉得、月岛萤太高了一点。
比如现在,她坐在座位上、他站着。对方几乎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在审视她,让人莫名有些不爽。
“月岛君。”
她伸出手,拉了拉月岛萤的制服衣角。
月岛萤刚想离开,却被北里悠花喊住。课间很吵、所以他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他弯下身子、配合着北里悠花的高度。
另一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几乎能闻到她的香水味。嗅觉记忆应该能保存很久,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记起,这款香水就是北里悠花一直用的那个味道。是很淡的甜味、还掺杂了一点花香。
北里悠花其实压根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说,她只是单纯想让月岛萤低下头来。
思索片刻。
她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质问:
“为什么不回答我?”
为什么不回答我?
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为什么老是事不关己?
月岛萤的温度几乎将她包围。
对方终于不再沉默,却很快抽身离开。
月岛萤没想到北里悠花会直接这样问,他强装镇定、走的时候用手指点了点课本上的小丸子,冷冷道:“好好上课。”
北里悠花总觉得月岛萤的背影有几分慌乱,偏偏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呢……北里悠花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
月岛萤说到底也才十七岁,没有谈过恋爱,跟别提跟女生靠得那么近过了。
所以连耳尖都红了。
真有趣。
*
北里悠花这一天都没能再单独抓到月岛萤。
他不是和山口忠待在一起,就是在参加训练。
放学时北里悠花从教室的玻璃窗朝操场望去,竟然能看到男子排球部黑压压的一群人在跑圈——听星野杏说,那是排球部的乌养教练新增的体能大礼包。
新一年的IH临近,曾经可靠的三年级学长毕业、和新入部的学弟们又仍处于磨合期。所以训练量有增不减,大概是“累到极致就没功夫拌嘴吵架了”。
星野杏顺着北里悠花的目光看去,继续答疑解惑:“据说这周六就是IH的预选赛哦,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吧。”她吸了口巧克力奶,突然语气兴奋了起来。
“欸对了悠花,周六如果你没有工作的话我们要一起去加油吗?听说佐佐木他们都去了。”
“加油啊……”北里悠花想了想,干脆果断地拒绝。
她双手合十,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呀小杏,这周末我已经安排工作了,可能没办法到场给山口同学和月岛同学加油了。”
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星野杏表示非常理解,她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啦悠花!当然是工作优先呀,而且这还只是第一场比赛呢,之后一起去应援的机会还很多!”
北里悠花笑了笑。
她这周确实需要再编辑一支视频上传,所以有工作安排这件事不假、她也没有骗人。
但编辑视频当然用不了那么多时间,而且这周末其实她也没有外出拍摄的行程。
所以为什么不去应援呢?答案很简单。
北里悠花只是单纯地不想去。
难得的休息日,她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看自己毫无兴趣的比赛上。
她是对月岛萤有兴趣没错,可在没有得到对方的正向反馈之前,北里悠花绝不会先耗尽能量。
毕竟为虚无缥缈的恋爱情结买单,实在不怎么划算。有跑去仙台体育馆看比赛的时间,她接的商家推广已经变现成金钱装进口袋了
说到头来,她也只是一个爱钱的、自私的女高中生罢了。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大概是从北里女士开始在歌舞伎町工作的时候起,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全都一个样子。
有平时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政客大臣,也有看似温厚老实的上班族、家里的妻子孩子还在等他下班回家。成人的世界总是戴着虚伪的假面,北里女士的手机也一直响个不停。
北里女士从未动过真心,为了工作她也低下了自己曾经身为富太太、高傲的头颅。但也获益于曾经的阶级,她更能洞悉每一位客人的情感需求、没用多久就能熟练地周旋在男人们中间。
金钱能让人高贵如王族,也能让人低贱如蝼蚁。
后来北里女士的业绩越来越好,指名她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她成为头牌的那一个月,店内给她举办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北里悠花是在北里女士的手机里看到的。
那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奢靡场景。
几乎跟人一样高的香槟塔摆满了大理石台面,昂贵的黑桃A和唐培里侬跟不要钱一样倾斜而下。女公关们欢呼着、服务生们叫喊着,将北里女士簇拥在中间。
视频里、她好像又做回了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富家太太。
头戴着一顶夸张的钻石王冠,穿着低胸的礼服裙、裙摆层层叠叠散开,像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客人们送的名牌包包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昏暗的灯光之下连标志性的橙色纸袋都黯淡了些许。
为了帮北里女士冲业绩,客人们豪掷千金。香槟一瓶一瓶地被打开,钱在这个夜晚、确实只变成了一个渺小的数字。
明明不久前,她们母女还蜗居在荒川区的破公寓里。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北里悠花想。
那晚北里女士达成了店内销售额第一的成就,刷新了记录。
她正式成为了No.1的女公关。
北里女士一夜未睡。早上九点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她继续在店内盘点流水。回到家里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助手帮她把大包小包的礼物放进家门、她画着厚重妆容的脸上全是疲惫。
北里悠花看着回来的北里女士,和以前一样、走过去用力地拥抱了她。
“辛苦了,妈妈。”
彼时还只是国中生的北里悠花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拥抱。
无需言语,北里女士一瞬间突然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她华丽的裙摆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客厅,可看起来却像一个过期发霉的蛋糕。
她紧紧拥抱着北里悠花。
北里女士太瘦了,尖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硌得她肩胛骨疼。
然后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那个坚强的北里女士很少哭。父亲跳楼之后,她从不在北里悠花面前掉眼泪。搬进那个破公寓被男人骚扰,她害怕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也没有红过眼睛。
但唯独这一天,北里女士哭了。
北里女士真的很伟大,她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女性。
落魄之后,北里女士教导过她“有了钱才有话语权“。这句话一直被北里悠花奉为人生信条,一直到现在。
所以北里悠花参加了女高中生选美大赛,她成为艺人、签约事务所、接下一个又一个的封面拍摄。她可以不吃碳水,可以极端节食,可以没有周末,可以接受责怪。
可她唯独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拖累北里女士前进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