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长夜》13字

1、 影

　　羲京的夜，总是浸着一股陈年墨锭磨出的冷香，又或是，国师府特有的气息。

　　我垂首立在书房阶下，一身玄色影卫劲装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腰间的佩刀“寂”紧贴着腿侧，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眼下的身份——凌羲，新晋的国师府影卫。

　　今夜是我当值。

　　书房内灯火通明，窗纸上投映出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伏案疾书。那是国师谢昭渊，我的主子，也是……我必须瞒过的人。

　　空气里只有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更漏滴答的寂寥。

　　我能感觉到其他几名影卫如同木雕泥塑般隐在更深的暗处，呼吸压得极低。国师喜静，尤其不喜人在他思索时发出半点杂音。

　　许久，里面的笔停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门扉，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凌羲。”

　　我心神一凛，立刻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推门而入，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属下在。”

　　“抬头。”

　　我依言抬头，目光克制地落在书案之后。

　　他并未看我，指尖正拈着一枚白玉棋子在灯下细看，侧脸被烛光勾勒出近乎锋利的线条，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阴翳。一身鸦青常服，更衬得肤色冷白，整个人像一尊浸在寒潭里的玉雕，疏离又莫测。

　　这就是权倾朝野的国师谢昭渊。字镜玄。一个我自幼便听过无数传奇，如今却需日夜惕厉、小心周旋的男人。

　　“今日武试，你最后一招‘惊鸿掠影’，步法精妙，却失之急躁。”他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评点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若对手是‘鬼剑’崔九，你的咽喉已被刺穿。”

　　我背脊微僵，立刻道：“谢国师指点，属下知错。”

　　他这才缓缓移过视线。那目光并不如何锐利，却似能层层剥开一切伪装，直透内里。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注视，不敢有丝毫闪躲。

　　“你的剑，求快，求险，求一击必杀。”他放下棋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为何？”

　　我维持着跪姿，声音刻意压得低哑平稳：“影卫之责，护主周全。属下以为，最快的剑，方能最大限度清除威胁。”

　　他静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清除威胁？”他极淡地重复了一句，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有时，最快的剑，未必能斩断最乱的线。下去吧。”

　　“是。”我垂首应道，起身，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出门，重新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

　　夜风拂过，我才惊觉背后竟渗出一层薄汗。

　　仅仅几句问话，却比白日里连战十名对手更为耗神。谢昭渊……果然名不虚传。

　　我轻轻吸了口气，将指尖掐入掌心。

　　绝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破绽。

　　我不仅是影卫凌羲，更是陛下最宠爱的长公主——萧泠。

　　女扮男装，潜入国师府，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而谢昭渊，他是我棋局上最关键的对手，也是……那片我永不能触及的月光。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