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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建康篇】余生付卿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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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阁接连几日的安宁,终于被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打破的。
“月媃!小月媃!小姑回来啦!我可给你带了好多江南的好玩意儿!”
一个身着藕粉色绫裙、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像一阵欢快的风般闯进了院子。
“郡主!那边不能去!”后面的宫女追着大喊。
“嗯?”少女却不以为然,“不是你们说小月媃在这里吗?我为何去不得?”说着,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院门前。
她梳着漂亮的双环髻,簪着晶莹的水蓝色珠花,眉眼灵动,顾盼生辉,右手上食指上戴着一个镶着宝蓝玉钻的戒指,左手怀里还抱着一个花纹精美的礼盒。正是南诏王最宠爱的淑夫人所出的玉杭郡主,褚筱同父异母的妹妹,褚玉杭。
前些日子她去了南海郡,这才刚回来。南诏宫中女子不多,所以月媃和她玩的最好。
她不顾宫人阻拦,乐呵呵的推开门,衣袂飘飘活像只蝴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跑了进来。
然而,当她的目光在触及院中那抹倚在软榻上的身影时,瞬间定住了,连呼喊月媃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小媃儿?我……”
霍长今正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又披了一件浅杏色外衫,她本身是不惧寒的,但这些日子她的身子明显有些弱了。但好在南诏的气候湿润温和,加上连日的静养,让她原本因边关风沙和连年征战而略显粗糙的肌肤,养回了些许莹润。她未施粉黛,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却更衬得眉目如画。
那一双标准的丹凤眼,眼尾微挑,线条流畅而优雅,本应带些凌厉,但因久病而显得眸光清淡,瞳孔是沉静的墨色,此刻因倦怠半阖着,长睫如蝶翼般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鼻梁挺秀,唇色很淡,像初春的樱花花瓣。一头墨发仅由破月簪轻轻挽起,剩余的青丝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后,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的清冷,仿佛山巅积雪,又似月下寒梅,干净、秀气,却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褚玉杭看得呆住了,手里的锦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未觉。她在江南见惯了吴侬软语、娇媚明艳的女子,何曾见过这般清冷如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美得毫不张扬,却让人移不开眼。
她那眼神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痴迷,甚至……掺杂了些许不清不白的探究与占有欲。
萧祈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这过于直白的目光。她原本正坐在榻边给霍长今剥橘子,此刻动作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挡住了褚玉杭部分视线,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已带上了惯有的警惕与审视。
“这位姑娘,可有要事?”萧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的意味。
褚玉杭这才回过神,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她自来熟地走上前,笑着自我介绍:
“你们好呀?你们就是四兄请来的客人吧?我是玉杭,月媃的小姑。前些日子去江南玩了,刚回来。”她说着,目光又忍不住飘向霍长今,“这位姐姐是?”
被乳母牵着的褚月媃这时也跑了过来,扑进褚玉杭怀里:“小姑!”
“哎呦!”褚玉杭一把抱起褚月媃,亲了亲她肉乎乎的小脸,但眼神又迅速转移到霍长今身上,“媃儿,这两位是?”
“这是兰姐姐,这是霜姐姐!”月媃一手紧紧抱着小姑的脖子,一手指着两人介绍。
“玉杭郡主,失礼了。”萧祈起身浅浅行了一礼,霍长今也拱手作揖,刻意躲开了她那炽热的眼神。
“不、不用、这都是虚礼,都免了。”褚玉杭的注意力全在霍长今身上,见她始终安静地靠着,脸色苍白,不由关切地问:“兰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适吗?”
霍长今抬眸,不得已对上她清澈又带着热切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轻缓:“有劳郡主挂心,旧疾罢了。”
她语气平淡,但褚玉杭显然没全信,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怀疑,还想再问些什么。
萧祈见状,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她拿起剥好的橘子,自然地递了一瓣到霍长今唇边,“近日冬寒,她自小身子骨弱,见不得风。”然后看向褚玉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我还听闻淑夫人玉体抱恙,不知近日可安好些了?”
提到母亲,褚玉杭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撇了撇嘴,直肠子地说道:“我母亲?她根本没事!身子好着呢!她就是……就是故意跟四兄过不去,听说王兄要用人,就拖住了方太医。”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其实……我也觉得对不住四兄。分明是我母亲……和五兄当初自己做错了事,非要怪到他上。”
褚玉杭自幼养在性情温和的德夫人身边,与淑夫人和那位被圈禁的五公子褚汶并不亲近,甚至对他们的某些行事颇为不齿,此刻说起,也觉得脸上无光。
霍长今闻言,与萧祈交换了一个眼神。萧祈微微点头。霍长今便借着低头咳嗽的姿势,极快地给侍立在不远处的许青禾递了个眼色。许青禾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院子,自然是去找周凛,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带给褚筱。这或许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褚玉杭心思单纯,很快就把那点不愉快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拿出带给月媃的江南玩具,和小侄女玩闹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孩子的笑声和少女清脆的嗓音。
然而,玩闹间,褚玉杭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霍长今。她一会儿借口递水,凑到榻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长今;一会儿又拿着一个精致的环佩或者玉戒,非要说与她相配,靠得极近,几乎要贴到霍长今身上。
萧祈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一次次隔开褚玉杭,要么是“恰好”起身挡在两人中间,要么是“顺手”接过褚玉杭要递给霍长今的东西,再转交过去。她剥橘子的手都有些用力了,指尖泛白。
霍长今将萧祈这副醋意翻腾却又强自按捺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只觉得好笑又温暖。不过她也明白萧祈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南诏风气开化,有些事情实在是麻烦……
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和暗喜,任由萧祈像只护食的猫儿般,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褚玉杭再迟钝,也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她看着萧祈那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又看看霍长今虽然虚弱却始终带着纵容意味的侧脸,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眨了眨眼,看看萧祈,又看看霍长今,忍不住脱口问道:“兰姑娘,霜姑娘,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呀?感觉……好生亲密。”
萧祈被她问得一懵,下意识地看向霍长今。
是啊,她们之间,情深似海,生死相托。可在世俗礼法面前,未行三书六礼,未曾明媒正娶,她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姐妹?朋友?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一瞬间的迟疑,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酸涩和茫然。
然而,就在她怔忡的刹那,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
霍长今抬起眼眸,目光沉静而温柔,直直地望进萧祈有些无措的眼里,然后转向一脸好奇的褚玉杭,唇角勾起一抹清晰而坚定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她是我的爱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褚玉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可思议。她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霍长今坦然的目光和萧祈瞬间泛红的耳根,猛地反应过来。
“啊!原、原来是这样!”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跳开一步,脸颊爆红,又是尴尬又是后怕,连连摆手。
“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别误会、别误会啊!”她想起自己方才对霍长今那点不清不楚的心思和过分的靠近,想到自己做了丧良心的蠢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褚玉杭慌忙退到离霍长今足够远的安全距离,眼神都不敢再乱瞟了,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只是差点,要是真做了什么,在这宫里真就抬不起头了!
她堂堂郡主跑来东宫挑衅王太子贵客的爱人!这叫什么事嘛!
萧祈被霍长今那句“爱人”震得心头巨颤,方才的茫然酸涩瞬间被汹涌的暖流和巨大的喜悦取代。
之前霍长今否认她是“相好的”,她觉得是自己还不够爱她,不够给她承认自己的能力。直到后来霍长今向她解释——在南诏,“相好的”只指的是心上人,有名无分,而“爱人”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如今,她向世界宣告,她们会共赴余生。她反手紧紧握住霍长今的手,十指相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彼此的指骨,却谁也不觉得疼。
霍长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道,看着萧祈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唇边的笑意加深,苍白的脸上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清音阁内,孩子的玩闹声依旧,而某种无声的誓言,在两人交缠的视线与紧握的双手中,悄然落定。
不管世俗如何,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