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梏一 哑 你找到我了 ...
-
你离开之后,他的生命就停滞在了万年前,直至你再次出现,他的生命才开始流动。
***
沉缚被他压得下跪,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颤抖着捧起危肆的脸,“危肆,危肆,醒醒……”
“咳——”又是一口血。
沉缚无措地去掐他的人中,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和辜怜学习一些急救知识。
“醒醒,醒醒——”沉缚的声音逐渐混上哭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危肆……”
怀中的人,毫无反应。
沉缚渐渐有些撕心裂肺,“求求了,神。”
她开始乞求神。
但神貌似真的不喜欢沉缚,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打算放过她。
沉缚的半颗心脏忽然刺痛,心肉像是被带刺的东西扼住,令她疼痛难忍,沉缚整个人像是被劈开一般。
明明只有半颗心,但沉缚却觉得整颗心都在疼,就像幻肢痛一样。
她的心,正在疯狂肆意的长一些东西。
沉缚几乎快晕厥。可她不能,她怀里还有个危肆。
沉缚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出来竟没将谷雨带上。这屋子太偏,根本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过来。可沉缚又不能叫喊,因为现在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个哑巴。
沉缚一只手抱紧了危肆,另一只手费力地去够他们周边的东西,然后猛地扔在地上。
“噼里啪啦!”茶杯的碎裂声,椅子的倒地声……沉缚几乎将能扔的东西全扔了,可还是没有人来。
她第一次感到绝望。
沉缚用脸挨了挨危肆,体温还在降,他的气息也愈发微弱。
她开始敲桌子。
“咚——咚咚”但手敲桌的力量还是太小,依旧没有人出现。
沉缚停下,她看了看危肆,又看了看桌子,而后没有丝毫犹豫,毅然用头开始敲桌子。
“你疯了吗?!沉缚?!”魂体惊呼。
魂体能通感让沉缚感受她的痛苦,那沉缚也能通感,让魂体知道沉缚的痛苦。
魂体深知沉缚现在有多痛,她本就烂糟糟的半颗心,现在正在分裂,变成不成样的烂肉,散在她的身体里。
沉缚这样没死,已经算是奇迹。
可她非但没晕,还开始自毁式的用头撞桌子。
魂体被沉缚吓疯了:“你不要命了吗沉缚?停下!我说停下!你这个疯子,沉缚。”
“危肆是渡生王,渡生王是不老不死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凡人,你死了就真的死了,沉缚——”
耳边传来的魂体的声音逐渐模糊,沉缚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敲桌子,她抱着危肆,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还好。
还好,你是渡生王;还好渡生王,不老不死。
沉缚阖眼的前一秒,谷雨终于推门而入。
老天爷,谷雨被屋内的景象吓得没了半条命。
郡主和危肆跪地,两人浑身是血的紧紧抱在一起。
谷雨先让身后的人将沉缚和危肆分开,抬回主院,而后急促唤道:去找府医,快去找府医!”
她又看了看屋子,一片狼藉,谷雨立刻对侍卫说:“去查查有没有人进来,去!”
谷雨不信郡主和危肆二人会无缘无故地伤成这样。
云英郡主的府院气压低沉,才刚回京,郡主和她的身边人就被刺客伤得浑身是血。
“如何?”谷雨焦急地看向府医。
府医来时就听说了郡主被伤了额头,胸前满是红艳艳的血,他已经做好郡主只剩半吊命的准备了,甚至提早备好了吊命的药,可……
可府医摸着沉缚的脉搏,并未有任何异常,若是非说有,大概是这脉搏比寻常人还要强劲些。
府医不停地擦着汗,他仔仔细细地把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
见府医半天不说话,谷雨心沉到了底,她十分哀痛:“……救,无论如都要救郡主,听清楚了吗?”
府医扑地,颤颤巍巍抖出声:“这……不需要那些汤药。”
“什么叫不需要?!”
“奴的意思是,郡主脉相并无大碍,甚至可以说强健有力,除了额头那一处伤,但那伤,并不会致命啊。”
“你在乱说什么?”谷雨不信,刚刚沉缚明明那么虚弱,面色苍白,浑身发冷,怎么会没有事?
不信的不止谷雨,还有沉缚体内的魂体。魂体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沉缚的心:刚刚还稀巴烂四处溢散的东西,现在却乖乖粘合在一起,呆在了该在的位置,甚至魂体觉得这半颗心好像长了一点心肉出来,看着比从前大了些。
府医忙趴下:“奴不敢拿郡主的命胡说,您若不放心,可将其他府医找来,或者,让太医来。奴说得句句属实。”
这人是左相府里医术最好的,还是圣上赏给左相的人,谷雨见他一脸笃定,这才将信将疑:“那若是真如你所说这样,郡主为何还没醒。”
“这……”府医胆战心惊,憋不出个所以然。就在他以为要被拖出去打板子时,床上的人醒了。
沉缚猛地睁开眼,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郡主,郡主……”一时间,谷雨府医全围了上来。
嘈杂的人声,让沉缚意识渐渐回笼。
危肆在哪里?
沉缚挣扎着滚下床,她要纸笔。
“郡主您不能这样啊,郡主!”谷雨拦腰一把将人抱住。
沉缚神色焦急,此刻她脑子一片浆糊,她只能胡乱地拍打自己,有嘴却不能说话,她急得落泪。沉缚装着聋哑从嗓子里扣出不成调的音节,那些音节是在叫危肆的名字。
谷雨立刻知道郡主想问什么,她忙找来纸笔:【危肆没事,危肆没事,府医已看过了,他在屏风后。】
沉缚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屏风后临时加了一张床,危肆就躺在那儿。
“快,将危肆移到郡主跟前来。”谷雨冲底下人说。
沉缚挥手将人全部屏退,屋子里只剩她和危肆。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危肆看着比之前要憔悴许多。他特意变黑的头发里,冒出了许多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就像因年龄苍老的白发。沉缚轻抚上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心一直划到下巴,她总觉得危肆眼角添了一些细纹。
没人比她更熟悉危肆。
“魂体,你刚刚说渡生王是不老不死的,对吗?”沉缚不放心地再确定了一次。
“嗯。不止渡生王,所有王都是。”
“那就好,那就好。”或许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屋内只留了三盏烛灯,灯影摇曳,模糊着沉缚不可察觉的温柔。她学着危肆那样,在两人之间系上铃铛,铃铛坠着红线,红线牵着两人。
夜色沉沉,烛火昏暗,沉缚卸下力,脑子一片空白。
她疲倦地开口问魂体:“魂体,你生前也有这种时候吗?”
“这种焦急但又无法开口的惶恐无助。”
魂体沉默的飘滞着,有无数次。她有无数次是像沉缚刚刚那样煎熬痛苦,又有无数次次偷偷张口尝试说话,却只能发出如鬼哭狼嚎的音节。
魂体静默了一会儿:“有。而且,活着的每一刻,我都在怨恨自己。”她常在夜里怨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废人,恨自己没用。
怨恨?
沉缚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而后,心底又翻起厌恶,她厌恶自己。
对,厌恶。
她厌恶自己在危肆身体逐渐发冷失温时,无法开口说话;厌恶自己哪怕已经焦心如焚却还是要被迫等着转述;厌恶自己无论怎样张口,都只能发出零碎音节。
沉缚清晰地知道,现在这种夹杂着怨恨和厌恶以及一些她不知如何描述的复杂“情”,是她自己的情绪,并非原梏主的情绪。
她放任着那些委屈,凄凉,哀伤,自卑……涌上心头,放任着它们啃噬自己。
沉缚主动有了“情”,她再也不是那个无心无义的残缺之人。
而现在这些“情”,皆是因为一人产生——危肆。
沉缚放低了身子,看着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她不由得凑近了些,泪也随之流下。沉缚不知现在该不该哭,她憋着声,试探着抽泣。
沉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她莫名其妙被神拉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没哭;她渡梏之前,差点被无名剑杀了时,没哭;她入梏之后,承着原主的残缺时,没哭;她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时,没哭……
她说不出这心口堵塞发闷的缘由。
但沉缚很快找到了借口,沉缚在这个梏里当哑巴聋子不过当了几月,可她体内的魂体却一生都是哑巴聋子。沉缚难以想象原梏主的那一生有多漫长而痛苦,于是沉缚理所当然的将现在的这些泪,归结于她对魂体的同情。
尽管,不是。
沉缚这下放心地流泪,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一颗接一颗滴在危肆的手背上。
危肆迷迷糊糊间听见了那熟悉的啜泣,他挣扎着睁眼,看见沉缚散发伏在他跟前哭泣。
“叮铃铃——”铃铛响了。危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沉缚擦掉眼泪。
男人声音嘶哑:“阿缚,对不起,我不该躲起来……不该,让你找这么久……”
“没有,没有……”沉缚托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怪你,不怪你。”
高热失温让危肆失了神志,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在雨夜里疯玩……”
沉缚只当人烧糊涂了,说了些胡话,“没事的,没事的,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危肆语气缱绻,他的手渐渐上移,摸上沉缚柔软的头发,沉缚配合着低下头。
危肆真的以为自己还在万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突然起身,猛地将人抱住。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危肆将他自己挂在了沉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