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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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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北轩那句“去找”，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砸在寂静的夜里。
谢辰愣了一瞬，随即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带人去找！就是把那一片废墟翻过来，也一定给你找到！”
他转身就跑，脚步声迅速远去。
纪北轩依旧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扇窗。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照出一片冰冷的执拗。那条项链，那个藏着言锦舟照片的子弹壳，是他仅剩的、能证明他们曾经紧密相连的实物。它不能丢。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病房内，言锦舟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
这一次，梦里的碎片似乎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模糊的光影和声音，他看见了自己，穿着白大褂，却不是在整洁的医院，而是在弥漫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拼命地按压着一个伤员汩汩冒血的伤口。有人在旁边大声吼叫着什么，声音焦急而熟悉，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和他一样的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看不清面容，却有一双异常锐利沉静的眼睛，在枪林弹雨中死死护在他的侧翼……
那双眼睛……
言锦舟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是江亦辰关切的目光。
“又做噩梦了？”江亦辰拿着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别想了，都是梦而已。”
言锦舟呼吸急促，梦境里那双眼睛和现实中纪北轩那双布满血丝、痛苦压抑的眼睛缓缓重叠，让他一阵心悸。
“我好像……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恍惚，“在战场上……救人的场景……”
江亦辰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说道：“嗯，我们之前确实一起出过任务，在同一个战区。你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会梦到这些很正常。”他巧妙地将言锦舟模糊的记忆片段纳入自己设定的框架里。
“那……保护我的人……”言锦舟下意识追问，梦境里那个守护在侧的高大身影挥之不去。
“当然是我们的战友们啊。”江亦辰笑了笑，语气带着理所应当，“大家都会互相照应的。尤其是你，技术好，人也好，大家都愿意保护你。”他再次轻描淡写地将“某个特定的人”模糊成了“大家”。
言锦舟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心底那点疑虑和探究仿佛撞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是啊，逻辑上似乎说得通。战友之间，互相保护，再正常不过。
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空落落的？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疲惫地闭上眼，头依旧隐隐作痛。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言锦舟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时好时坏。头痛的发作频率降低了，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他越来越多地梦到那双眼睛。
有时是训练场上隔着人群沉默的注视；有时是深夜执勤时，落在他帐篷上被灯光拉长的、熟悉的身影；有时是他疲惫不堪时，默默递到他手边的一壶温水……还有一次，他梦到一片绚烂的星空下，有人从身后紧紧抱着他，体温滚烫，心跳声擂鼓一样敲在他的背心，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着什么，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缱绻和……绝望？
每一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他都会下意识地望向病房门口，或者窗外。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纪北轩没有再进病房。
但言锦舟知道他在。他总是能“偶然”瞥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楼下院子里沉默地站立，或是“偶然”听到护士闲聊时提起“那个纪队长今天又在那儿守了一天，真是固执”。
他的心绪被这些“偶然”搅得越来越乱。
有一次，他甚至看到纪北轩和一个小护士在走廊尽头说话。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他只看到纪北轩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冷硬，而那小护士红着脸，连连点头。一股莫名的、酸涩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言锦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他立刻别开视线，心里一片混乱。自己这是怎么了？
江亦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言锦舟虽然表面上依旧依赖他，信任他，但那些无意识的关注和莫名的情绪波动，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穿着他精心维持的假象。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江亦辰扶着言锦舟坐到窗边的轮椅上，替他盖好毯子。
“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江亦辰语气温柔，状似无意地看向楼下，“咦？北轩还在下面啊。真是的，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言锦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纪北轩果然站在那棵树下，身姿笔挺，像一棵沉默的松。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浓郁的孤寂。
言锦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江亦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同情：“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以前在队里，他就……不太合群，可能也没什么朋友。现在看你受伤，估计是心里过意不去，才一直守在这儿。毕竟，你是为了救他才……”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成功地将一种“同情”和“负担感”植入言锦舟混乱的心绪里。仿佛纪北轩的坚守，并非出于某种深厚的情感，而仅仅是因为内疚和不合群导致的偏执。
言锦舟怔怔地看着楼下的那个身影，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细微悸动，被江亦辰的话语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调。是这样吗？只是因为内疚？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谢辰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怒，径直冲到纪北轩面前。
“老大！找到了！我找到了！”谢辰的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有些劈叉，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纪北轩眼前。
那是一条沾染了尘土和暗褐色血迹的金属项链，链坠是一个常见的子弹壳改造而成，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楼上的言锦舟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看到纪北轩在看到那条项链时，浑身猛地一震，几乎是抢一般一把抓了过去，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那个姿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珍视和……痛苦？
言锦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条项链……是什么？
江亦辰的脸色在看见那条项链的瞬间，骤然变得惨白！他认得那条项链！纪北轩从不离身！他甚至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他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想推着言锦舟离开窗边：“外面风大，我们回床上吧……”
可是已经晚了。
楼下的谢辰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他猛地抬头，目光精准地射向楼上窗口的言锦舟！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够了纪北轩的痛苦，看够了江亦辰的虚伪！
在纪北轩试图阻止他之前，谢辰猛地抬手指向楼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怒吼道：
“他骗了你！言锦舟！你看看老大手里的是什么！你看看那里面藏着谁的照片！”
“你好好看清楚！你拼了命去救的人到底是谁！你忘了的人又是谁！”
吼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如同惊雷，炸响在言锦舟的耳边。
嗡——
言锦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楼下纪北轩骤然抬起的、惊慌失措的脸，看着谢辰愤怒到扭曲的表情，看着身边江亦辰瞬间血色尽失、试图遮挡他视线的动作……
那条项链……
照片……
某个被深埋的闸门，被这声充满了愤怒和不平的嘶吼，悍然冲开！
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言锦舟痛苦地抱住头，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
训练场上，那人笨拙地递给他一瓶水，耳朵尖却红得滴血…… 硝烟弥漫的战地，那人背着他穿过交火区，呼吸粗重却步伐稳健…… 星空下，那人从身后拥住他，声音沙哑：“言锦舟，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还有……还有昏迷前，那双盛满了惊恐和绝望的通红眼睛，一遍遍嘶吼着他的名字……
是他……一直都是他……
纪北轩！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言锦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推开试图扶住他的江亦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看清楼下那个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般的气音。
江亦辰被推得一个踉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全然的慌乱和灰败。
楼下的纪北轩死死攥着那条失而复得的项链，看着楼上言锦舟痛苦崩溃的模样，心脏疼得像是要炸开。他再顾不得其他，猛地转身，发疯一样朝着病房冲来！
真相裹挟着被遗忘的深情与欺骗的残酷，终于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摊开在了阳光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