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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蜜糖砒霜 ...

  •   从居行宫回来的一路,马车里静得能听见车轴碾过青石板的轻响。赵元泽靠在软垫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玉佩,脸色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他何尝不知父皇的言外之意?那句 “为子嗣计”,字字都敲在他心上。可他偏不喜欢这被推着走的滋味 ,仿佛他与上官煜的情分,在 “国本” 二字面前,终究成了可以权衡取舍的东西。
      “皇上回来了。”
      刚踏入寝殿,上官煜正临窗翻着一卷书,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迎上来,一眼就瞧出他眉宇间的郁色。“行宫之行不顺心?”
      赵元泽没说话,只脱了外袍往榻上一坐,闷声道:“父皇又提纳妃的事了。”
      上官煜挨着他坐下,拿起一旁的茶盏,慢悠悠为他续了些热水:“我当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 赵元泽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处发泄的烦躁,“他们总说皇家不比寻常,子嗣为重。可凭什么帝王就不能守着一人过一辈子?难道我与你这些年的情分,在他们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
      “皇上息怒。” 上官煜握住他的手,指尖温凉,语气却透着难得的豁达,“父皇与大臣们的心思,不过是怕江山无继。他们不懂你我之间的事,也不必强求他们懂。”
      他顿了顿,眼底漾起一抹浅笑:“再说了,纳不纳妃,最终拿主意的还是皇上。真若不愿,谁还能逼你不成?左右天塌不下来,便是真有议论,我陪着你便是。”
      赵元泽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心头那股憋闷忽然就散了大半。是啊,他还有上官煜。
      “你倒是想得开。” 他哼了一声,却反手握住了上官煜的手,力道紧了紧。
      上官煜笑起来,眉眼弯弯:“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与其跟他们置气,不如想想晚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炖了酸梅汤,冰镇着正好解气。”
      赵元泽被他逗得嘴角微扬,虽仍有芥蒂,心头的阴霾却已散去不少。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身边这人还在,再多风浪,他也扛得住。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时,上官煜终于有了身孕。赵元泽欣喜若狂,几乎要将东宫所有珍贵补品都搬到他跟前,连批阅奏折都挪到偏殿,只为能时时看着他。可这份喜悦没能焐热整个秋天 ,不过三月,上官煜晨起时染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终究没保住那个孩子。
      他躺了半月,脸颊消下去一圈,原本温润的眉眼总蒙着层化不开的倦意。
      赵元泽将所有伺候的宫人都换了,却堵不住宫里暗涌的流言。“君后体弱,恐难承龙嗣” 的话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宫墙,更有人暗指 “克子不祥”,连带着前两年渐有起色的上官家,也被这股阴云罩住。
      这日,上官煜正倚在窗边看太医新开的药方,外头传来通报,说他父母来了。
      进了内殿,上官夫人握着儿子微凉的手,眼圈先红了:“阿煜,你瘦成这样……”
      上官煜勉强笑了笑:“娘别担心,已经好多了。”
      上官老爷在一旁叹着气,欲言又止。倒是上官夫人,沉默半晌,终是咬了咬牙,避开宫人的视线,低声道:“阿煜,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有些事…… 由不得咱们拗着。”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这是你堂弟文彦的东西,他今年刚满十六,性子活泛,模样也周正。娘想着,让他进宫来…… 也好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话音未落,上官煜的脸唰地白了。他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哪里不明白这 “作伴” 二字底下藏着什么 ,无非是上官家怕他失了圣心,更怕那 “不祥” 的流言牵连家族,想再送个人进来,既能固宠,也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娘!” 他声音发颤,指尖攥紧了锦被,“您怎能……”
      “娘也是没办法啊!” 上官夫人眼圈更红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哭腔,“外头那些话你没听见吗?说你留不住孩子,说上官家要完了!文彦是你亲堂弟,进来了总比旁人贴心,将来…… 将来若能有个子嗣,对你,对咱们全家,都是条活路啊!”
      上官煜闭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他知道母亲是迫于压力,可这压力,偏偏要由最亲近的人,用最温柔的语气,捅进他心窝里。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那些躲在暗处的议论声。他睁开眼,看着母亲鬓边新增的白发,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上官煜闭了闭眼,将喉头的哽咽强压下去。他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惶恐与哀求,终究是心软了。
      “娘,您别说了。” 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懂。”
      大家族的生存从来不易,荣辱兴衰系于一线,母亲夹在中间,既要顾全他,又要保全族人,这其中的艰难,他怎会不知?那些流言蜚语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身上,更扎在上官家的根基上。母亲此举,纵然伤人,却是在风雨飘摇中想抓住一根浮木。
      上官夫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轻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拿手帕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
      “只是……” 上官煜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那枚玉佩上,指尖轻轻拂过,“文彦年纪还小,进来了,莫要委屈了他。”
      上官夫人连忙点头,泪水混着些许释然滚落:“不会的,不会的,他是个懂事的,定会好好陪你……”
      送走父母后,上官煜独自坐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元泽进来时,便见他这般模样,身上裹着厚氅,却仍像是冷得厉害。“怎么又一个人坐着?” 他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手掌贴着他微凉的脸颊,“太医说你该多歇着。”
      上官煜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皇上,今日我爹娘来了。”
      赵元泽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他的后颈:“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上官煜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痕,却努力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娘…… 想让我堂弟文彦进宫来。”
      赵元泽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瞬间蹙起:“他们什么意思?”
      “皇上息怒。” 上官煜伸手按住他紧绷的肩膀,声音放得更柔,“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 上官家近来被流言所困,我娘也是没办法。文彦性子单纯,进来了,就当多个人陪我说说话,别无他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涩意:“我答应了我娘。皇上,你…… 你便依了我这一次,好不好?”
      赵元泽看着他强撑的模样,看着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委屈与退让,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厉害。他怎会看不出,这哪里是他心甘情愿,分明是为了家族,硬生生将自己的难受压了下去。
      “傻瓜。” 赵元泽收紧手臂,将他更深地拥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你若不愿,谁也逼不了你。何必……”
      “我愿意的。” 上官煜打断他,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真的,皇上。左右宫里也清静,多个人,也好。”
      赵元泽沉默了许久,感受着怀中人微微发颤的身体,终究是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好,依你。” 他低声道,语气里满是心疼,“都依你。”
      只要他能好过些,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平静,他也认了。
      上官文彦进宫那日,穿着暖黄锦袍像盛满了阳光,料子轻软得风一吹就飘。嫩粉桃花绣得缀满衣襟,花瓣尖点着浅粉丝线似沾着晨露,跑动时花瓣仿佛在枝上轻轻颤动。短袍裁得利落合身,跑起来衣摆翻飞如振翅,露出发梢跳荡的光斑,连袖口花瓣随动作轻晃的模样,都满是少年人蹦跳的鲜活气。
      眉眼弯弯地给赵元泽和上官煜行礼,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文彦见过皇上,见过君后。”
      赵元泽见他眉眼间有几分像上官煜少年时的模样,又听闻是上官煜的意思,便让他住在了东宫偏殿,只当多了个伴。
      这少年人确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他不像宫中其他人那般拘谨,见了赵元泽,不是问朝政便是讲些外面的趣闻 ,从街头杂耍到江南水戏,说得绘声绘色,偶尔还会拽两句刚读的诗词,虽稚嫩却透着灵气。
      赵元泽批阅奏折时,他便在一旁研墨,偶尔插句嘴,竟也能说到点子上,赵元泽被他缠得紧了,也只笑着斥一句 “小猴儿”,并无半分不耐。
      起初,上官煜看着也觉得欣慰。文彦的活泼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宫里多日的沉郁。他病中精神不济,文彦常来陪他说话,讲些上官家的琐事,或是读些话本解闷,倒真如母亲所说,添了不少生气。
      可日子久了,上官煜渐渐察觉出些不同。
      那日赵元泽处理完政事,随口提起南方水患,文彦竟能随口说出几个县的受灾情形,连往年的赈灾旧例都记得分明,哪里像个只知玩乐的少年?又一次,赵元泽案头放着西域进贡的葡萄,文彦剥了一颗递过去,笑着说:“皇上尝尝,这葡萄甜中带酸,像极了江南的梅子,君后从前最爱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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