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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风雪夜明心 ...

  •   福寿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夕阳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父皇赵轻墨半靠在榻上,脸色蜡黄如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赵元泽坐在榻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摸到凸起的骨节。 “父皇今日觉得如何?”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病中的人。
      赵轻墨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老了……不中用了。”他咳了两声,内侍连忙递上温水,“朝政……还顺利吗?”
      “还好。”赵元泽替他掖了掖被角,“北疆屯田的事已定了章程,景明轩献策稳妥,儿臣已让他着手筹备。” 提到“景明轩”三个字,赵轻墨的眼神忽然亮了些。他喘息着道:“景家的孩子……倒比他们父辈更有手段。”
      赵元泽心头一动,知道父亲虽卧病在床,朝中之事却从未真正放下。他沉默片刻,终是将疑虑和盘托出:“父皇,景明轩在兵部渐得重用,他亲弟景明宇如今在后宫封了君卿,居琼华宫,颇得恩宠。儿臣查得,这兄弟二人是景家刻意安排,前朝后宫相互呼应,怕是……”
      “怕是想借机壮大势力,威胁皇权?”赵轻墨打断他,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你以为,这朝堂之上,哪家不想这样?上官家有君后坐镇,文彦在后宫钻营,难道就安分了?”
      赵元泽一怔:“可景家兄弟皆有才情,若真联手……”
      “有才情才好。”赵轻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枯瘦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帝王治国,最怕的不是臣子有才,而是有才却不能为己所用。景家想布棋,你便让他们布,关键是这棋盘的规矩,得由你定。” 他顿了顿,呼吸愈发急促,却依旧字字清晰:“你父君勤俭一生,景家当年靠他得以兴盛,却始终恪守本分,这是他们的根基。如今新一代想往上走,野心是有,但还没到敢逆天的地步。你要做的,不是拔了这棵树,而是修剪枝叶,让它顺着你的心意长。” 赵元泽蹙眉:“儿臣明白制衡之理,可前朝后宫勾连,终究是隐患。”
      “隐患?”赵轻墨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当年的锐利,“水至清则无鱼。这朝堂就像个大池塘,总得有几尾不同的鱼搅动,才不会死水一潭。景家在前朝有景明轩办事,你便用他的才干;后宫有景明宇伴驾,你便赏他的才情。但赏罚予夺的权柄,必须握在你手里。”
      他示意赵元泽靠近些,低声道:“景明轩想往上爬,你便给他机会,但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让他一举一动都在你眼皮底下;景明宇想承宠,你便给些体面,但要划清界限,让他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兄弟俩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敢越界,你便敢废了谁。”
      赵元泽心头豁然开朗。父亲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用景家的势力去制衡上官家,再用规矩约束景家,形成相互牵制的平衡。 “至于上官家……”赵轻墨咳了几声,声音弱了些,“阿煜是个妥帖的,不会让上官家走得太偏。文彦那孩子野心外露,你正好用他盯着景明宇,让他们在后宫斗着,自然没空在前朝勾结。”
      “儿臣明白了。”赵元泽心中的郁结彻底散开,“是儿臣太过谨慎,反倒失了分寸。”
      “不是谨慎,是心太软。”赵轻墨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做帝王的,要容得下沙子,更要分得清沙子。景家、上官家,甚至朝中其他势力,都是你的棋子。用好了,他们能为你稳固江山;用不好,才会反噬自身。”
      他喘了口气,紧紧握住赵元泽的手:“记住,平衡不是一成不变,是动态的拉扯。今日压景家一头,明日便抬上官家一分,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是帝王心术。”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宫人点亮了殿内的宫灯。
      赵轻墨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倦极闭上了眼。赵元泽静静坐在榻边,握着父亲微凉的手,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平衡”二字。
      原来他之前的布局虽对,却少了一份父亲这般举重若轻的气度。他只想着如何“控”,却忘了更高明的手段是“用”,用其长,制其短,让各方势力在相互制衡中为己所用。离开福寿宫时,夜色已深,雪又开始下了。赵元泽望着漫天飞雪,眼底一片清明。
      他转身对身旁的内侍道:“传旨,赏景君卿白玉砚一方,锦缎十匹;另赏上官贵卿西域贡酒一坛,美人图一幅。” 内侍应声而去。赵元泽踏着积雪往紫宸宫走,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这朝堂后宫的棋局,他该换种下法了。
      景家兄弟的棋,上官文彦的棋,都该在他的引导下,落得更“妙”些才是。风雪中,帝王的身影被宫灯拉得很长,沉稳而坚定。这江山万里,终究要在他的权衡与驾驭中,走向更长久的安稳。
      紫宸宫的政务忙到深夜,赵元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御书房,抬头望见漫天飞雪,脚步不自觉地转向了凤凰殿的方向。
      福寿宫的药味还萦绕在鼻尖,父亲病榻上的嘱托沉甸甸压在心头,唯有想到那个总是温和沉静的身影,他紧绷的神经才能稍稍松弛。
      凤凰殿的暖阁果然还亮着灯。
      赵元泽推门而入时,上官煜正坐在灯下翻着医书,案上温着的银耳羹冒着袅袅热气。听到动静,上官煜立刻起身迎上来,接过他身上落雪的狐裘,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肩头,轻声道:“皇上怎么来了?外面雪这样大,仔细着凉。”
      “过来坐坐。”赵元泽握住他的手,将那点暖意攥在掌心,“刚从福寿宫回来,父皇睡下了。” 上官煜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为他斟上热茶:“父皇今日……还好吗?”
      提到父亲的病情,赵元泽眉宇间染上几分疲惫:“还是老样子,精神头时好时坏,说话都费力气。”他接过茶盏暖着手,看着上官煜为他盛银耳羹的侧影,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安稳,“方才在福寿宫,父皇还跟我说了许多朝政上的事,脑子反倒比往日清楚。”
      上官煜将银耳羹推到他面前,瓷碗边缘温热:“父皇心里记挂着皇上,记挂着江山。”他没有追问朝政细节,只轻声道,“皇上也别太忧心,太医说父皇只是积劳成疾,好生静养总会好转的。”
      赵元泽舀了一勺银耳羹,清甜温润的滋味滑入喉咙,驱散了几分寒意。他看着上官煜安静坐在对面,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关切,没有算计,没有试探,让他紧绷了一日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
      “阿煜,”赵元泽放下瓷碗,声音低沉而柔和,“有你在,真好。” 上官煜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皇上说的哪里话,臣侍本就该陪着皇上。”他看着赵元泽眼底的红血丝,起身取来安神的香丸点燃,“皇上今日定是累坏了,臣侍让人备了热水,泡个澡歇歇吧?”
      赵元泽没有拒绝。热水漫过肩颈时,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涤荡而去。上官煜坐在浴桶边,为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指尖的力道恰到好处。
      暖阁里只有水声和淡淡的熏香,没有朝堂的争执,没有后宫的算计,只有彼此呼吸交缠的安宁。 “今日赏了景君卿和文彦?”上官煜忽然轻声问道,语气平静无波。
      赵元泽闭着眼“嗯”了一声:“父皇说,朝堂后宫需得平衡些。” “皇上心里有数就好。”上官煜没有多问,指尖移到他紧绷的额角,“只是景家兄弟在前朝后宫都有牵扯,皇上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文彦那边……他性子急,若有什么逾矩的地方,皇上多担待些,臣侍会敲打他。” 他从不多言朝政,却总能精准地摸到要害。赵元泽睁开眼,望着眼前人澄澈的眸子,忽然笑道:“你啊,什么都瞒不过你。”
      “臣侍只是心疼皇上。”上官煜收回手,递过干净的布巾,“皇上既要顾着前朝,又要平衡后宫,还要牵挂父皇,身子怎么吃得消。”
      赵元泽握住他递布巾的手,将人拉到身前,额头抵着他的发顶:“有你在,我便撑得住。” 暖阁里的烛火渐渐转暗,两人并肩靠在榻上,没有再多说什么。赵元泽听着上官煜平稳的呼吸,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连日来的焦虑与疲惫如同被雪覆盖的尘埃,悄然沉淀下去。
      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在算计,个个都在博弈,唯有在凤凰殿的这片刻时光,他能卸下帝王的铠甲,做回那个需要温情慰藉的赵元泽。
      上官煜的存在,就像这暖阁里的炭火,不炽烈,却能持久地暖着人心,让他在权衡算计的间隙,寻到一丝喘息的余地。
      “明日还要早朝,睡吧。”上官煜为他掖好被角,声音轻得像羽毛。赵元泽将他搂得更紧些,在他发间印下一个轻吻:“睡吧。”
      窗外的雪还在下,凤凰殿的暖阁里却暖意融融。这片刻的心安,是帝王在权谋棋局中最珍贵的慰藉,也是他明日继续前行的底气。待天光微亮,他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君王,但此刻,他只想做个被温情包裹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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