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特爱吃烧烤的鱼

9、父亲的遗产

　　棚屋内，昏黄的灯光在老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却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越发清晰。他的问题平和，却重若千钧。
　　李维握着那杯微温的、带着一丝奇异味道的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粗糙陶杯质感。这真实触感仿佛锚点，将他从之前的惊惶和混乱中稍稍拉回。
　　“我知道‘认知滤网’不是在保护我们，而是在筛选、剥夺我们的记忆和情感，为了控制。”李维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干涩，他选择坦诚，“我知道我父亲林博士是最初的设计者之一，但他后来发现了可怕的副作用，试图阻止，然后就被打成了叛徒。我还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叫‘摇篮曲’的线索，可能关系到如何对抗‘滤网’。”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老爹的眼睛：“我想知道全部真相。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摇篮曲’究竟是什么？他……他真的是叛徒吗？”
　　最后这个问题问出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爹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上一个废弃的电阻元件。棚屋里只有老旧蓄电池驱动的台灯发出的微弱嗡嗡声。
　　“叛徒？”老爹轻轻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苦涩，“孩子，在那些掌控‘天穹’的人眼里，任何阻碍他们‘伟大计划’的人，都是叛徒。你的父亲，林，他是少数几个真正看清了‘滤网’本质，并有勇气站出来反对的人。”
　　他叹了口气，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最初的‘认知滤网’概念，确实源于一个美好的愿景——过滤掉极端的、会导致精神崩溃的痛苦记忆，帮助人类从旧时代的创伤中恢复。你的父亲和少数几位顶尖科学家参与了早期设计。但随着项目推进，权力转移到了另一批人手中，莫里斯和他的上司们……他们看到了‘滤网’更深层、更可怕的潜力。”
　　老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悲哀。
　　“他们发现，不仅可以过滤痛苦，还可以过滤掉任何‘不稳定’因素——强烈的爱、批判性思维、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对自由的渴望……所有让人类之所以为人的、复杂而‘低效’的情感与特质，都可以被慢慢抹平。一个绝对稳定、绝对顺从、永远不会质疑和反抗的群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完美新世界’。”
　　李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了同事们那张张满足却缺乏深度的脸。
　　“林是第一个意识到这种转向的元老。他试图在核心代码里留下后门，引入不可控的随机变量，甚至策划在‘滤网’全面启动前公开数据。但他的行动被发现了。”老爹的语调变得沉重，“‘大断电’事件被精心策划，嫁祸于他。那是一次警告，一次演示，向所有质疑者展示系统失控的‘可怕后果’，同时也借机清除了内部像林这样最后的反对声音。林被迫逃亡，最终……消失了。官方记录里，他自然是畏罪自杀的叛徒。”
　　消失了？李维的心揪紧了。这意味着父亲可能还活着？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压下，希望渺茫得近乎残忍。
　　“那‘摇篮曲’呢？”苏芮忍不住插嘴，她更关心实际的解决方案。
　　老爹的目光转向工作台上那些精密的零件，缓缓道：“那是林留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谜团。据我们零星收集到的信息，那不是一段简单的代码或密钥。它更像是一个……基因锁，一段基于特定生物信息——很可能是直系血脉的脑波模式或基因序列——才能触发的深层指令。”
　　李维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生物信息？直系血脉？
　　老爹看向李维，眼神意味深长：“我们认为，‘摇篮曲’是林埋藏在‘滤网’最底层的一个终极保险。它可能蕴含着关闭‘滤网’的指令，或者至少是暂时瘫痪它、释放所有被压抑记忆和情感的密钥。而能启动它的人……”
　　棚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台灯的嗡嗡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李维感到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涌向大脑。他？他是启动“摇篮曲”的钥匙？父亲那断断续续的哼唱……不仅仅是一段记忆，而是一把锁的组成部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几乎将他击垮。
　　“这……这太疯狂了……”他喃喃自语。
　　“但这解释了为什么莫里斯可能已经盯上你了，小子。”苏芮抱着手臂，冷静地分析，眼神锐利，“如果他怀疑你不仅仅是林博士的儿子，而是可能继承了某种‘钥匙’，那刚才的陷阱或许就不仅仅是针对我，更是为了活捉你，或者彻底清除隐患。”
　　这个推测让李维不寒而栗。
　　“但我们无法确定。”老爹谨慎地补充道，“这只是基于碎片的推测。‘摇篮曲’的具体形式、触发方式、确切效果，都是未知数。盲目尝试，可能会触发无法预料的防御机制，甚至可能……毁掉钥匙本身。”
　　他看向李维，目光既温和又无比严肃：“孩子，这条路比你想象的更危险。一旦踏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系统不会允许一个可能威胁到它存在根基的人活下去。”
　　李维低下头，看着杯中水面上晃动的微弱光斑。父亲的脸庞、那段哼唱、莫里斯冰冷的警告、苏芮的能量刀、无人机的追杀……所有画面在脑海中交织翻滚。
　　他原本只想寻求一个真相，却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甚至成为了风暴眼本身。
　　逃避？回到那个被滤网过滤掉的、虚假的平静生活中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那些裂痕一旦出现，就无法弥合。而且，莫里斯会放过他吗？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丝坚定。
　　“我父亲为了阻止这一切，付出了所有。”他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却不再颤抖，“如果我真的……是唯一能完成他遗志的人，我没有选择。”
　　他看向老爹，又看向苏芮：“我需要做什么？”
　　老爹静静看了他几秒，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首先，你需要真正理解‘滤网’运作的细节和它的弱点。理论知识和技术基础，是任何行动的前提。”老爹指了指棚屋里堆积如山的旧终端和数据板，“这里有一些……系统不希望人们看到的档案和技术手册。虽然老旧，但基础原理不变。”
　　他又看向苏芮：“小夜莺，全局自检的时间窗口很快就要到了。这是我们测试那些备用频率，并尝试深入‘滤网’外围数据库的机会。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李维身上，格外凝重。
　　“而最重要的，孩子，你需要开始尝试回忆，回忆你父亲留下的一切细节，尤其是关于那段‘摇篮曲’的。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是关键。同时，你必须学会控制你的思维和情绪。‘天穹’对情感波动的监控远超你的想象，强烈的、异常的情绪很可能让你暴露。”
　　学习，计划，回忆，控制。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李维知道，他已经握住了线索的开端。
　　父亲的遗产，不仅是谜团和危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点了点头。
　　“我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