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捌捌肆壹

46、第 46 章

　　少年名叫庄游，是这座小宇宙带给纳兰洁的最大惊喜。
　　当初纳兰洁以神明之姿降临人间，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个神似宇文曦的孩子。
　　那一日，昏暗地宫之中，自封神使的男人居高临下，仪态圣洁，目光却暗藏亵渎；受迫于他假借神明之名的谕旨，衣衫单薄的男孩用颤抖的双手捏住衣角，神情死一般地寂静……当这一幕映入纳兰洁的感知，怒火顷刻间席卷真灵，将一切顾虑焚烧殆尽。
　　一晃数年过去，孩童长成少年，每当纳兰洁将目光投向庄游，她便会回忆起当年青苗会上初见宇文曦时的情形。
　　若论形貌，庄游同宇文曦大约七分相像，但他的气质与神韵，简直与双极界中那个令纳兰洁情丝暗牵的光之子如出一辙。
　　理所当然地，纳兰洁在庄游身上倾注了非同寻常的关注与期待，在考察过这孩子的心性，确认他绝非作恶之人后，纳兰洁虽未明言，心中却已将庄游视作自己的第一个弟子，不仅亲自传授他“真我唯一”，就连浏览曦瞳的权限也毫无保留地向他开放。
　　在纳兰洁的悉心教导下，庄游展现出不负神明垂青的资质——神降当日，感神威而觉醒，迈入修行之门，不到一年便躯壳圆满，意通魂魄，如今年方十四，境界已然攀至魂魄境顶峰，随时可能突破，成为天佑界第一位真灵境修行者。
　　修行上，庄游几乎没让纳兰洁操过心，但随着境界增长，他逐渐显露出疏离人世的倾向，这让纳兰洁颇为担忧，她实在不愿看到庄游如宇文曦那般误入歧途。
　　过去，纳兰洁恪守着神与人的边界，不愿过多干涉庄游的人生，但此刻，眼看那少年背离世间欢乐，在空寂幽暗的地底踽踽独行，清丽容颜隐现忧郁，纳兰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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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要借地心熔炉的威胁，强行突破真灵境？”
　　“如您所料。”
　　“你本就破境在即，何必行险？难道你真就如此厌倦这烟火人间，竟连一时半刻也忍耐不得？”
　　“……”
　　沉默片刻，庄游说道：“我也想知道，您为何要如此执着地供养那些寄生虫。”
　　这下轮到纳兰洁沉默了。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庄游解释道：“如果您有能力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您早就这样做了，由此可知，近来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您请来了一位上界大能，替您回应那些寄生虫的乞讨。
　　“您会这样做，说明在此之前，您的负荷已然趋近极限，而您请来的这位大能向这个世界投放的产能比您自己全力施为的水准高出数个量级，可想而知，您定然为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这，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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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洁有些恍惚。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眼中那个修行不久、境界低微，需要自己照拂看顾的孩子，原来早就已经看穿了她这个虚假神明的皮影戏，他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的上限，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与王众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一时间，她几乎有些恼羞成怒，继而为自己的荒唐感到啼笑皆非。
　　最终，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这场扮演神明的游戏早已让她身心俱疲，此刻她忽然发现，那个自己最为珍视的少年清楚地知道她是人非神，深切地理解她的困境，甚至因她而心生忧郁、愤愤不平，这让她由衷地感到温暖而又欣慰。
　　先前庄游未曾回应的那个问题，她已然知晓答案。
　　现在，该她给庄游一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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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关于理想的故事。
　　故事开始于一个一分为二、双极对立的世界。
　　帝国联邦。
　　皇帝大将。
　　冰棺虹刃。
　　破界登仙。
　　饱受争斗之苦的小宇宙中，走出了一位奉行公道、痛恨欺凌的飞升者。
　　她在本界伴生的聚落扶弱济困，却于危难之际被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同胞”落井下石，黯然离去。
　　她在菁英荟萃之地鏖战历练，打下一份不小的名头，终于得到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宇宙。
　　她为这个世界取名“天佑”。
　　她要此间众生平安喜乐、如蒙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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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完。
　　庄游默然不语。
　　纳兰洁淡然说道：“终究是我自己的修行。你踏踏实实走好你的路，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庄游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释然一笑。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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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庄游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破天荒地开始祈祷，在王众的帮助下建立起面向大众的公共网络，为人们提供公开交流的平台，同时率先在这个平台上开设站点，对天佑界中时刻产生的海量信息进行收集、验证、归纳及发布。
　　新生的信息网络和新闻站点很快吸引了天佑界绝大多数人的关注，庄游也从修行者口口相传的神明宠儿、第一强者，转变为家喻户晓的新闻先驱，一时间，庄游成为神明之下的天佑第一人，如果此刻让天佑界全体人类投票选出一个精神领袖，代表众生与神明对话，当选者必是庄游无疑。
　　模仿者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庄游全不理会，当其它站点还在摸索信息处理机制时，他开始在自己的站点发表故事——这些故事说不上有多么高明，但大多简单有趣，一经问世，立刻成为天佑界最受欢迎的娱乐产品，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在阅读、转述、讨论这些故事。
　　追逐者不计其数，但庄游始终快人一步。
　　他的故事不断升级，越来越精彩纷呈，越来越扣人心弦，篇幅也水涨船高，当其他创作者还在努力适应中篇小说的谋篇布局，他开始以连载形式发布长篇巨著，当竞争对手为了吸引读者眼球而在作品中大肆堆叠性与暴力等强力刺激感官的元素，他率先推出视频剧集，以全新的形式呈现故事，远比文字更为直观的体验对竞品形成降维打击，与动态画面相伴而生的音乐不仅为故事增光添彩，自身也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即便故事完结，人们也能在或忧郁、或激昂、或欢快、或庄严的旋律中反复回味那些曾经撩动心弦的感触。
　　理所当然地，庄游的第一部剧集引发了全民狂欢级别的热潮，那个形象与庄游高度相似的男主角则将庄游的人气推到了全新的高度，而在故事完结的那一天，庄游开启直播，以分身演奏诸般乐器，自己则亲自扮作男主角，与光影化形的其他角色一道演绎主人公历尽艰险、铸就伟业后与天下苍生共享宁静时光的后日谈，为意犹未尽的观众们奉上最圆满的谢幕，一举奠定自己在天佑众生心中无可比拟的地位。
　　短短数年，庄游由一个避世苦修的隐者，一跃成为天佑界全民追捧的绝对偶像，如果说纳兰洁的言出法随源于无可违抗的强制力，那么庄游掌握的，便是令众生狂热崇拜、甘愿追随的号召力。
　　某种意义上，这个漂亮男孩已然成为天佑界的另一尊神明——一个有血有肉，可见可感，为人们带来无尽欢乐、无尽感动的神明。
　　这本该是纳兰洁喜闻乐见的发展，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声望一步步登顶的同时，庄游的境界陷入了彻底的停滞，时至今日，这位全民偶像仍未迈入真灵境，而天佑界第一位真灵境修行者的位置已然被他人捷足先登。
　　仿佛命运的玩笑，又似冥冥中自有因果，那个抢在庄游之前迈入人间修行最后境界的人名叫方胜，正是当初意图侵犯庄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