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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其人之道 ...

  •   天卷沉霭,轻雪飞扬。

      暮色下,段平胥正焦灼地绕着井口,来回踱步。刀削般立体的面庞,布上了一层阴霾。

      任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竟会被一群畜狗不如的矿工所要挟。过往,他们少禺人,有的是法宝、规矩、手段,来鞭策、奴隶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反过来,骑在头上,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段平胥边踱步,边暗中觑探,五人小队与连云子的神色,揣测他们在这场对峙中,所秉持的立场,评估自己的胜算有几何。

      但观柳澹疏离,风无碍和顺,朱西夜温文,何三元磊落,魏紫妩矜骄,虽不知他们行事作风如何,想来玄门第一派的弟子,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再者——段平胥的视线转向连云子,即便撇开五人小队不论,无论如何,身为灵运大将军的连云子,总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毕竟,他可是乘黄族长钦定的大将军,是少禺人的大将军!

      如此一来,段平胥焦灼的内心,又镇定稍许,他冷嘲一笑,向矿井下喊话。

      “无知小儿,还有什么条件,速速报上来罢,省得大家在这,又吹风又淋雪的,等得不耐烦。”

      “好大的口气,就怕你段平胥不敢答应,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矿井下的翼十七,横眉桀骜一笑,随即大放阙词。

      “你且听好了!第二,我等原本,也是良民,只不过一朝受族贡所累,纳不起天价灵奉,便被族主抄家末籍,典于寒疆,采矿赎身。金易所不仁,吃定我等走投无路,坐地降价,低收高出!从今日起,我要金易所将金价提高七钱,把以往侵吞的血汗,给我都吐出来!”

      “吐出来!”

      “吐出来!”

      “吐出来!”

      矿井下传出,成百上千的热烈呼声。

      陶掌柜瞬间两眼一黑:“这、这段家的事,怎么能算到我金易所……”未尽的话,在接触到段平胥隐晦的眼神时,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

      “第三——”不等矿井外有所回应,翼十七的声音,又迫不及待响起。

      “此事了结之后,前事不得追究,不得克扣金筹,不得禁止下矿,更不得蓄意报复,横加刑罚苛待!”

      “好你个无法无天的小鳖孙!”段平胥怒极反笑,“你以为,逮住几个少禺人,我就真拿你没办法了?莫说一个段玉郎,就是十个段玉郎,也不值得这些,你且就杀了他们罢!杀了他们,你也跑不了!你们全都跑不了!”

      话音方落,五人小队就作出一副,终于卸下心头大石的样子,欣然转身离去。

      段平胥慌忙将他们唤住:“仙君这是何意?”

      “段矿头既作了抉择,我等不好置喙,便先行一步了。”

      “什么抉择?哪有什么抉择?!”

      段平胥有些慌乱,若是五人小队走了,那谁来救段玉郎?

      五人小队驻足,回首,相互间欲言又止,最后,由何三元堂道出。

      “临行之时,师门再三叮嘱,不得干涉它族政务。如今,段矿头既做了取舍,虽不能理解,大受震撼,但也不得不尊重。”

      段平胥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地疼——他们不会,把他一时负气的恫吓之语,当成真的了吧?!

      “那段玉郎怎么办?其他被劫持的少禺人怎么办?”段平胥一迭声追问,“仙君们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五人小队叹气:“自然是不能,只好先行走开,眼不见为净。”

      “你——你们不是号称,救治苍生么?如今苍生有难,怎地不管!”段平胥索性将心底的盘算,也一并道出。

      “管啊!”五人小队异口同声,“然则,段玉郎是苍生,少禺人是苍生,矿工亦是苍生,我等岂能为了厚此苍生,而薄彼苍生;岂能为了活此苍生,而亡彼苍生。”

      “即便如此,仙君们修为高深,法力无边,难道就不能,使用些术法,令他们统统缴械投降么?”段平胥急巴巴地问。

      五人小队又是一叹:“段矿头太高估我等了,门规有令,不得杀害凡人。那翼十七胆敢劫持监工,必定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一旦施法有个偏颇,死伤就在所难免了。”

      “呵、呵、呵呵呵呵……”段平胥蓦然大笑。

      懂了,药石的事,搁这里等着我呢!他扬起碧色的眸子,如寻常一般,凝目酝酿,发现竟挤不出半滴泪水。

      原来,人在困境之中,是无暇哭泣的。

      同一时间,矿井下传出段玉郎等少禺人,痛苦的哀叫,显然是段平胥的话,成功激怒了翼十七,此刻在拿少禺人出气呢。

      “别伤害玉郎!”段平胥急忙喊话,转而向连云子,投去乞求的目光。

      “连云将军,现下只有你能救玉郎了。”

      “段矿头抬举连某了。”连云子后退两步,老辣一笑,一管玉鼻如鹰喙般勾起。

      段平胥一阵错愕,难以置信:“你是我们寒疆的大将军,我们少禺人的大将军,如今少禺人有难,你怎可坐视不理!”

      连云子稽礼,怅然道:“只是乘黄族长,只命我看顾灵矿,并未有其它示下,连某不敢自作主张,越权徇私。”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段平胥这才知道,自己的算盘打得有多差。

      矿井下的哀嚎声,越来越频繁,留给段平胥的时间不多了。到了此时此刻,拯救段玉郎,已经是其次的了,以他目前众叛亲离的处境,即便放弃段玉郎,那些杀红了眼的矿工,在诉求未得到满足之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要命,还是要财,段平胥他没得选。

      碧色的眼睛,窘迫地投向,始终静候一旁的金易所陶掌柜。

      陶春宜倒好说话很多,她一接收到段平胥的眼神,立即主动让步。

      “呐,段矿头,咱们相识也有十年了,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只是,人情归人情,金价归金价,先说好了,金易所给矿工们上涨的七钱,你可得在自己的金库里补偿给我,否则,我无法向东家交代!”

      好好好,我又何尝能向族长交代呢?!

      段平胥颓废地想着,但形势比人强,现下,别说是七钱,哪怕陶掌柜要十钱,他也不得不答应。

      如此,一场动乱,便在段平胥单方面的妥协下,宣告结束。

      矿工们络绎出井,一身是伤的段玉郎,与一众少禺人监工,也被先后抬出。

      段家兄弟俩,相顾无言,欲哭无泪。

      唯有恨千钧。

      -------

      灯影摇曳,风雪凄迷。

      在五人小队租赁的院子里,庭中玉骨梅开得正酣。

      何三元将桌椅搬至树下,朱西夜温起灵露甘醴,五人索性就着梅香,饮起了酒,行起了酒令。

      魏紫妩仗着自己见多识广,抢着当“酒司令”,并扬言。

      “你们那些诗词歌赋太奥特啦,又无聊又伤脑子,不如,我来教大家玩些有用的。”

      “何为有用?”何三元拧眉。

      行酒令就是行酒令,还要分什么有用、无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魏紫妩小下巴一抬,矜骄道,“我们临时组队,大家都不熟悉,合作起来,肯定会生疏。如果我们能够加深,对彼此的了解,那么打起团来,就可以配合无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言之有理。”

      如此,便由魏紫妩向其余四人,发起了第一轮酒令。

      “轮流讲出,此生最钟意的东西,有雷同的,罚一杯;没有雷同的,我罚一杯。”

      “这个容易,我等人少,习性又各不相同,断不可能输给你。”朱西夜一马当先站起,手中的桃花扇一开,自以为风流道。

      “我此生所爱,自然是美人。”

      何三元当即回以白眼,蜷起五指,攥成拳头,挨个在其余四人面前扫过。

      “我此生所爱,唯有沙包大的拳头。”

      “看出来了。”魏紫妩微妙一笑,转首望向风无碍。

      风无碍毫无压力,脱口而出:“灵石。”

      “真是个好爱好。”朱西夜与何三元,不由想起,五人夜探金易所的情景,发出由衷的感叹。

      继而轮到柳澹,只见他半天无反应,等得众人不耐烦了,才“嘻嘻”一笑。

      “皆可。”

      ……

      “这算雷同,还是不雷同?”风无碍、朱西夜、何三元三人,齐齐望向魏紫妩。

      魏紫妩大眼睛骨碌一转:“当然是算雷同啦,而且,和你们每个人都雷同!”

      而后,四人举杯,一轮既过,新一轮酒令又至。这次,换成了“讨厌的事物”。

      结果与第一轮相似,朱西夜、何三元、风无碍三人,虽各有各的说法,但论到柳澹,又被一句“皆可”雷同,四人又不得不举起了酒杯。

      “我感觉,有人想蓄意灌醉我们。”何三元放下酒杯,眼里透着苦恼。

      魏紫妩亦在旁告诫:“柳师兄,你要认真一点,你这样,大家就不想跟你玩了!”

      “嘻嘻。”柳澹依旧只是笑。

      “好吧,再给你一个机会。”魏紫妩刻意找补道,“说出你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事情,这个,你总不能‘皆可’了吧?”

      前面其他人讲了什么,魏紫妩都没在意听,只一门心思等着柳澹开口,好乘机从他的答案中,窥出些蛛丝马迹,善加利用。

      这次柳澹,倒没有“嘻嘻”一笑,也没有答“皆可”,而是凝神片刻,才悠悠开口。

      “一片夕雾。”

      瞬间,不仅魏紫妩,其余人也静默了。

      这是什么荒腔走板的回答?最深刻的事情,不说与人情相关,至少也该与经历相通,一片夕雾,是个什么鬼!

      魏紫妩向脑海里的木头小人,含泪控诉:“我怀疑他在老点我,他在故意老点我啊——”

      同样的心情,此刻段平胥也深有体会。

      他好不容易安置了段玉郎,出门来纾解苦闷的心情,岂料第一眼,便瞧见兴致盎然的五人小队,坐在雪里,饮着小酒,有说有笑。

      忿然转入大街,专挑僻静处走走,谁知又听见,围栏后的矿营,传来欢天喜地的庆贺声,且一声更比一声高,一阵更比一阵强。

      “哼,尽管高兴去吧,看你们能得几时好!”

      段平胥恨得,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一时无人倾诉,使他想起了连云子,遂信步行至军帐,使小卒传话,相约小酌。

      哪成想,上一刻还推说身体有疾的人;下一刻,就被他瞧见,悄咪咪地溜进了金易所,也不知与陶掌柜两个人,在暗地里,如何地奚落他。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段平胥碧色的眼睛,逐渐浮起坚毅:“我少禺人不发威,真当我们是徒有外表的草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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