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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大人 ...

  •   ——你在看什么?

      无边无涯的虚黑里,一道微弱的声音来回游荡,途径之地白雾氤氲,不见双眸。

      祂又逃走了。
      祂在看我么?

      仇书伸出手,企图抓住祂,哪怕一只眼睛,长夜无尽,血流成河。可幽黑里生出藤蔓,数不清、挣不脱,将他扯下高崖,拉入无间,尸骸,站着躺着跪着!遍地白骨!

      呼——哗——

      黑雾瓢泼而出,从它们的躯体里、被疾风吹皱的孔洞中迸射,天下地上,四面八方,鬼魅幢幢,森然而压抑。

      阴暗间只剩火星明灭,将熄未熄。

      无人应答。

      仇书掸了下烟,复又将白雾送至鼻尖,呼吸轻屏。
      他有些晕了,浓重的铁腥挤压眼球,冲撞耳膜,阵阵发白的眼前逐渐扭曲,仿佛疯刀饮血嗜杀——

      “嗬。”

      背后一声令下。阴风四起,残叶飞卷,一切仿佛大剧开幕,幽绿鬼火轰然砸落,再一看,竟是密密麻麻亮起的没有瞳孔的眼珠!

      仇书:“……”
      饶是他“饱览群书”,也不曾见过哪本书里的鬼是这般模样的。

      目之所及如同铺开阴间黄泉,周遭“嘶”声一片,瘆人的绿浸入眸底,仿佛毒蛇舔舐过他的眼睛——他看见每一只黑影。

      噗嗤!
      锋利五指捅进腹部,张开、撕裂,肠子滑溜,黑血涌出鲜红,仇书胃里一阵绞痛。

      咕叽!
      五指作爪用力搅动,肝、肾、脾……除了胃,有一个掏一个,串在细长手臂上,血与肉渣啪嗒落地,得此“甘霖”的眼珠颤抖着眯起眼皮,满地餍足,仇书闭了闭眼,冷汗擦着眼尾滑下,腹部火烧火燎。

      他不对劲,与晕血无关,是——

      “嘶……”

      背后的喉咙忽然撕扯着叫。阴冷的触感擦过耳侧,仇书指尖一抖,眼前是黑影们掰下串肉的手臂——嘎嚓!

      横在颈间的镰刀被挥开,厉风劈面,仇书双腿一软,蓦地咬住下唇,直至尝到血腥才换回片刻清醒。

      嚼啊嚼,眨啊眨,仇书勉力直身,左手的烟早已灭了,一股浓重的不祥攀上脊骨。

      它们叫的不是“嘶”,是“死”。它们要死,却不杀,是因着看戏那位,还是……

      喀吧!
      一条腿骨被打碎。沾满血肉渣的嘴咧开无声大笑。

      “死……死……”
      腿坏了就跪下,腿没断就站好,扑——倒!
      “死……死……死!”
      祈祷,虔诚,控告。
      “死……死死!”

      咔嚓!
      脑袋磕折在地上,鬼火烧烧烧,眼珠跳跳跳,好不热闹,仇书冷眼直观,四肢百骸热痛,五脏六腑滚烫。

      死。
      他听见身体里有个声音说。

      死啊。
      仇书眸光黯了黯,似是想到什么,额发垂落遮掩,被淌血的指尖捻起缠绕。

      “哈。”他忽而轻笑出声。

      左手送烟,右手揣兜,仇书在烟灰残留的焦躁里微仰起头:“抱歉,死到临头,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他朝着某个方向,呼口气说,“你是它们的……鬼老大么?”

      “……”
      依旧无人应答。

      “好吧。”仇书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右手腕轻轻翻转。

      黑影伏倒,满地眼珠在腥血肉渣里打滚,看看这边瞧瞧那边,它们学着仇书眨巴,晦绿眼白扯起褶皱,引着它们骨碌碌地轧过死木枯枝。

      噼啪噼啪噼啪——

      仇书最后看见自己。燥热、疼痛、冲动、欲望,罪恶的血在这具身体里流淌。

      痛么?痛啊。
      那就扯断!搅烂!掏空!吞下!

      想看,想看,想看——

      噗!
      殷红的血从眼珠里喷溅而出。

      啪。
      仇书右手向后猛地一拍。

      ——死寂。

      暗处,一双漠然的眼冷了冷,半分没有方才躲藏的迷惘和无措。
      那不是“小暴君”的眼神。

      ……什么毛病?

      被腐臭熏昏了头的仇书终于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他避无可避,断线的思绪左支右突,最后先一步拿起屠刀——那是一把蝴蝶刀,刀身华丽而矜持,不沾染半分血腥。

      仇书面无表情地在手臂上划了一下。

      锐痛压下欲望,呼吸放缓,血却烧得身体愈发敏感。他听见由远至近的一道风声,类似衣摆被吹起,血溅上阴影,仇书下意识后退,却被倏忽而至的纯黑罩在原地。

      有人“剥夺”了他的几十只“眼睛”。

      可仇书不聋,甚至听得太清,几十只眼珠突然开始疯狂地抽搐眼皮,黑影们以诡异的姿势在地上爬行,混乱里仿佛正进行屠戮,隔着雾蒙蒙一层,“头骨”同时碎裂的动静仍清晰可闻。

      “……”非敌非友?

      危险的预感无差别降临,仇书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的脑袋,那条疤,他的刀可以划破表皮,再磨开骨头,用力捅进去……

      “你是那的人?”一道近乎无机质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

      冰冷的声线令仇书颤了下,七荤八素,这模样实在难看,他抿了抿唇,咽下几滴血,指尖在刀刃上轻轻摩挲。

      这世上有鬼。他想,毕竟两个人看见一种幻觉的可能性……很低。

      “您终于发现了啊。”

      听出对方与“那”并非仇敌,似乎还相识,依着此人冷淡的性子,仇书换上敬称,试图瞎猫捉死耗子,“怪我学艺不精处理不来,此番也是误打误撞,想来大人是看见那符了吧。”

      仇书轻喘口气,担心发出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他几乎是捏着嗓子说,“但那符有点凶,我还没学会,随身揣几张便为临摹,没想到会遇上这些东西。”

      “……”
      “大人”不语。

      仇书左手碾烟,右手抬着左腕摸索地凑到鼻尖。他缓而深地嗅了下,聊胜于无,再冷静一点,他必须撬开这哑巴的嘴。

      “多亏了大人。”仇书掐着喉咙道,虽说“搔首弄姿”,但仍能听出沙哑嗓音里那股子清冷劲。

      暴君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指尖刺痛——此时的“痛”像是毒/品,沾上便一发不可收拾。仇书忍下“割断”的恶欲,强制收刀,又一头扎进起伏的妄念里。

      “大人?”仇书试探地喊。
      “噶。”乌鸦欢快地应。

      ——沉默。

      乌鸦扑棱飞走,似乎遭到了惊吓。

      “大人?”仇书漫不经心地朝左歪头。
      “……”
      “大人?”仇书耐心告罄地朝右歪头。
      “……”

      “大——”仇书摆正脑袋,拽了拽被压疼的一缕发,“大了。”他清了清嗓子,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道,“你这衣服太大了。”

      “热?”
      对方终于回了句,其中“?”是仇书听出来的。

      仇书在刹那间明白他问的什么。如果黑影的“血”是一味毒,那么“行为艺术”便是催发剂。体感是“热”,随之而来的则是所有令人癫狂的东西。
      对方替他挡了这次血,却还有上次,上上次,总之他在“表演”前就已中“毒”。抑或那把洞穿心口的镰刀就是“注射器”。

      “热不热……”仇书喃喃重复,“噗”地笑了,“好像是有点发烧,但我只觉得冷,大人若不嫌弃,能否来摸——”

      “唔。”仇书咬着舌头了,说瞎话果真要遭报应的。

      但……

      “大人快点,此地不宜久留啊。”仇书舌尖抵了抵上颌,语气里颇有些“被逼为娼”的愤愤。

      他又摸出根烟,一并找到的有打火机,啪嗒一声,火光将他的脸割成明暗两面。仇书含住烟,再次拿刀,尖刃在手臂上浅尝辄止,因为听不见,另只手从下掀开一线幽亮,再屈指慢慢往上挑,胸口、脖颈、下颌——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仇书倏地咬住滤嘴。

      刹那间鸦雀无声,月色又落下来,缥缈间不见来人。

      仇书眼睫压抑着颤,隔着明灭火星,他盯住那只干净修长的手。

      见手没有动作,仇书含糊道:“怎么,你真要摸?”

      恶欲催生恶念,仇书说罢,懒得再与哑巴玩“你追我逃”的戏码,月光覆在他微微仰起的脆弱脖颈上,这很危险,如若哑巴当真是头目,那么时针倒转,一切将重蹈覆辙。

      仇书深深吸了口,赶在呛咳之前,那双半眯的眼透过镜片看向对方苍白的腕,顺着流畅的线条靠近,小指上一圈不知是疤还是细线的殷红,在月光里显得危险又脆弱。

      仇书莫名眼熟,心下一动,凑近了些,将烟尽数吐在那根微曲的小指上。

      “热么?”他斜刀紧握。

      “……”
      烟雾缭绕里,“手”短暂地僵成一尊雕塑——苍白、冷冽、枯寂,蓦地寒意破出,静止的“手”看似轻轻翻过,食指和中指绷着随意的弧,却是将要掐上脖颈……

      “嗯?”仇书唇齿一松,手也垂下去,愕然目送烧至一半的烟被指腹无情碾折,本就寡淡的烟草味霎时被扑来的霜雪气驱散。

      “热?”对方又问一遍,收手时黑布垂落,遮住仅有的光亮。

      没了烟,仇书下意识又往兜里摸,被不知什么东西戳了手心,拿出来嗅,是木枝。

      因着玫瑰掉落暴露的木枝。

      伞……木枝……

      电光火石间,仇书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热啊。”他在黑暗里愉悦道,“可那又怎样?我很保守的,干不出脱……”

      腰上扣住只冷冰冰的手。

      急掠而出的同时,平铺直叙的声音忍无可忍吐出两个字。

      “闭嘴。”

      ……
      仇书舔着唇,睡得并不安稳。

      雨淋了满身,他一抬眼,黑色长伞落下狭窄暗影,薄雾间黑红隐绰,似是有人抱着玫瑰。

      忽如其来的一刹,仇书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他去捉摸,望见那人戴着口罩帽子的脸,一双眸子模糊不清,全被那握伞的手挡了去。
      他看到手腕外侧的线条,苍白得近乎脆弱,往上断在一抹沉疴般的红上,想来是蔫了的花瓣,撑得累了便靠回去,却撞上湿凉的大理石。

      这一下颇有些七窍流血的意味,那点微不足道的感觉顷刻被山呼海啸的痛淹没。

      痛?
      哦,他被捅了心窝子来着。
      诡谲镰刀刺穿玫瑰,零落的颓丽间一根不起眼的木枝直直下坠。
      ……

      “你是工作人员么?”
      摇头。点头。
      “能麻烦你帮我抱一会玫瑰么?”
      低头。点头。
      “抱歉耽误你下班了,我捎你回去?”
      摇头。点头。
      “伞,你拿,门口,等。”
      ……
      等来,等去。

      无尽的黑放大每一寸神经,仇书等得心焦,忍得烦躁,狂风拂过眼睫,他睁不开,四肢愈发不安地挣扎起来,藤蔓闻风而动,捆住他的腕,扯开他的踝,冰冷的……好烫!

      仇书猛地睁开眼睛。寂静里只闻紊乱的呼吸。濡湿的眼一扫,他坐靠在枯树下,两只手腕被纯黑布条死死缠住,另外两只手正试图系上死结。

      “……”仇书抚平呼吸无果,望着咫尺间戴着口罩帽子的脸,眼睛被遮住了,他还在梦里那般问,“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大概没料到他会醒,顿了下后帽檐压得更低,手上的力也加重。腕被拎了拎,仇书迷蒙的眼顺着看去,两条手臂上竟抓痕遍布,乍一看仿佛这里的“鬼”是他。

      “……你,”湿亮目光继续往下,在望见什么时骤然一惊。
      仇书抿了抿唇,似是难以措辞,但保守如他又实在看不过眼,飘忽忽道,“只能跪在中间么。”

      难怪那些藤蔓发疯呢。合着这位才是藤蔓精!

      曲起的一条腿下意识朝里并拢,仇书滞缓的意识暗道“糟糕”,没来得及阻止,便被一只手握住了膝盖。

      不轻,不重。仇书霎时浑身僵硬。

      “别动。”

      “藤蔓精”略微抬头,他似乎极轻地皱了下眉,冷淡的眼扫过某处,同那一贯平铺直叙的语调般,寡味得十分无情。

      偏生仇书烫得快要烧起来,他好奇他的眼睛,被勾着也扫过某处,然后——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仇书愕然道,想到腿并拢的某些画面,别说他当下没有半分心思,便是自己用腿蹭出来,幕天席地,跟树干泥巴蹭么??

      仇书睨了他一眼。

      “疯子。”

      他不知骂谁,仰头朝树上一磕,紧贴的腕难耐地磨了磨,脸上长发湿黏,痒得怪异,他抬手,想起被绑住了,又瞪他一眼。

      “解开。”
      “……”

      仇书晃了晃腿,催促。对方这才有些动静,握着膝盖的手抬起来,远远遮在他眼前,微弱的月光泯灭,那只手愈来愈近。

      啪!
      仇书抓住了他的手腕。

      冷热交缠,一声轻笑溢出来,浸在暗处的身影被猝然扯出,难以遏制地往下倒。

      “我记得你。”仇书不管不顾地将人拉近,轻声耳语,“你拿木枝骗我,究竟是我让你难以拒绝,还是——”

      哗啦!

      一大片黑兜头盖下,抹去仇书的后半句话。预料的重量没有压上来,一条膝盖微妙地顶在腿间,冷冰的手自耳侧擦过,摁在散乱的发上。

      “嘶。”

      漆黑里一声痛呼,灼烫的气息浑浊,似有若无的霜雪气不断冲刷理智,撩得头晕脑胀、皮痒骨痛。仇书咬牙支撑,双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按在对方胸膛上。

      无波无澜,无心无情。

      仿佛上床碰到个不行的,仇书气极反笑,恶声道:“这又是做什么?我虽怕痛得很,但比起来路不明的你,”仇书往下瞥了瞥,手指勾划,“还是刀好——”

      “唔!”

      仇书眼睛倏地圆睁。他被捂住嘴,看不见,却听得对方渐乱的呼吸。因为闷热、窒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放在他滴水不漏、冷漠无情的外表上,都极易惹得某些人的恶趣味。

      仇书吹了口热气。

      “……安分点。”那只手转而扼上他脖颈。

      仇书便闷闷地笑,喉头发颤,没一会又倏而冷下脸,握不了刀的十指在单薄胸膛上紧攥。

      “你给我下的‘蛊’?”他问。

      潮热的黑里,暴君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仇书猜他脸不红心不跳,不打算解释那匪夷所思的行径。他画了个圈,仿佛困住一方真实,其间是西山陵雨雾朦胧里,那张欲盖弥彰的脸。

      不见眼睛。为何又是眼睛?

      “那换个问题。”仇书指尖离开温热布料,体贴道,“这是哪?”

      有若实质的目光扫来,似在打量,看这狼狈不堪、命若游丝的可怜人。

      “死域。”暴君捏着脖颈,吐出两个字。

      “死域……”仇书轻呼口气,“那些是什么东西?”
      “脏东西。”

      好一个“脏东西”,可谁又不是“脏东西”?

      仇书挑眉:“那你……”

      黑布条悄无声息散开,指尖重落、轻点。
      “又、是、谁?”

      颈间的手突然收紧。

      仇书头一仰,不知这如何成了逆鳞,却乐意去拔,他接着说:“你问我是不是‘那’的人,适才与我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不过入我家门者,要么是‘谁’,要么是‘宠’,你想当……哪一个?”

      话音未落,仇书的嘴又被捂住。身上的人忽地压下,耳边的发被指节拢住,一道无半点旖旎的气声擦过。

      “安分点,脏东西来了。”

      仇书的手折在一冷一热的两具身体间,心尖狂颤,血液逆流,黑水里淌起业火,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

      “你的手……好凶啊。”

      他也用气声道,抖得像是在哭:“怎么现下……要躲在我怀里?”

      长发忽然被扯了扯。对方许是对他的疯言疯语忍无可忍,终于吝啬开口,轻,也无情,像是要给乖张的他一个教训。

      “杀了它们,你就是它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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