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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决心 ...

  •   我父亲死前是有征兆的。

      他不再信任年轻时与他一同冲进宫城妄想更改河山的旧臣,陆真被他厌弃,丢了丞相的位置降成了二品官,我母亲的弟弟被他厌弃,下旨不得入钧陵一步.

      我坐在廊下想,是否自古以来,帝王死前都能听到自己死后的丧钟悲鸣?也许是乌鸦飞过宫殿,洒下一串惊叫。

      玉颜欢在信里告诉我,他一夜杀多少人,数目庞大,我看着感到很麻木,这其中也有我的弟弟,比我小太多岁了以至于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血浸染了通明殿前的积红阶,我展信大笑,笑得泪水涟涟。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因为此前那些年的日子总是如流沙一般过着,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大约就是反复。

      如果一个人反复做同一件事情,那么相应地,就会丧失做其他事情的能力,这是很多年之后的人们公认的一个真理。

      以前我很是执着于路见不平,也不管要不要沾上一身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念一番经文,看不了铺盖的肮脏,就像是那年的新雪。

      所以后来赵过学会用打量的目光看我了——

      长兄如父,可以获得诸般好处;长姐如母,要被迫担起一些众口不言但心照不宣的难处。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叫做张青何的女人。

      她是张原的妹妹,她希望我好端端地活在人世上,这样的人很少,这让我感到惧怕。

      世间好物到我手里,似乎永远逃不过一个碎裂的下场,那一霎那我忽然有点明白那年谢叙的进退两难,手捧烟花一刹,易碎,易伤,但太容易盯着它看。

      因为人生来就是怕黑暗,越亮才能越前,就像文明的进程始于火种。

      我问她,你跟着我,是没有前程可以挣的,那你为什么要来?

      她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们热衷于赏月,难道是为了将月亮摘下来,缩小成一个光点,供奉于堂上,于是再无黑暗吗?

      那次好像也不算是我和她的初见,但我后来已经忘记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只记得她跟在张原身后,张原的野心写在满脸的沟壑纵横,她拢着手立在门侧,侧写一个沉静的人物,抬眼间迸发出惊鸿的光影。

      我一直没能明白为何父亲要我过早离宫,我的妹妹赵适是在赵过登基之后姗姗远嫁的,那时她将近二十岁,过早地学会了遮避锋芒,与我全然不同。

      也许是父亲过早地发觉了我血脉之中令他厌恶的反抗之心,因此才过早将我远远地逐出王庭。

      赵迁为了避祸瑟瑟待在王府里,他会画画,题字一首,说的是自古王侯公卿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觉得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但他看不到每一个王侯公卿的主动倒台,背后会有多少女人被动地家破人亡,重点就在于这个“被动”。

      就像我自小读君子,他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话本里的鬼从来都是枉死的婴灵和女人,因为我未见它们能在活着的时候报仇,也许有人心善,假借鬼神之说写进自己的本子,但人都死了,写了又有什么用。

      我远游时会看到农人将啼哭的女婴扔在道士塔下,手起刀落一劈两半,是最原始的腰斩之刑,可须得公卿犯了谋反的重罪,才有这样的刑罚。

      我不怕死的。我曾经差一点就要扼死我自己,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不会比现在更坏,人有时候活得太不痛快了,就会想要死。

      经文抓住了人们的心理,于是大肆鼓吹往生,我模模糊糊地心想,若是真的有来生,我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愚钝吗?我懦弱吗?

      应当……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太初十四年这个节点上,父亲的身子开始时好时坏,所有人都讲莫去窥探天机,所有人都紧绷绷地盯住他的脸色,一苍白,就有流言飞起,掠过钧陵王都,仿佛是什么匣子的机括被人开启一般,放出了漫天的瘟疫。

      离开周宫或许是一件好事,或许不是,我就像是被豢养进了笼子的鹰,到底还是忘记了当初掷地有声说着什么山河入怀的空话。

      时间蹉跎得太厉害,转眼间周宫的那些往事都被埋葬在我记忆深处了,我以为我就要这样寂寞地过一辈子,直到王都快马千里告诉我父亲病重的消息——他上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直栽下了王座。

      我陡然生出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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