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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恨意 ...

  •   我再去正元殿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觉值守的侍卫和宫人换了一批。

      但是我也不确定,那天晚上里头灯火通明外面黑灯瞎火还伴有大雨,说不定是我自己看串了也未可知。

      自从那天我实实地为我的迟钝感到无力,我就不那么相信眼见为实。

      那几天陆真见我消沉,卷起纸本敲着我的脑袋让我说一说,他要“热心”地帮我解惑。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很天真地觉得他对我掏心掏肺,大概再过两年就不这么觉得了,帝王家的孩子总是要“其智近妖”,才能得以苟活。

      他是在透过我去揣测皇帝的心思,而后再去挑选将来陆家可以依仗的人。

      而我也要挑选能够保我地位的依仗,具体来说就是我未来的驸马,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双向选择的过程,但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我手中。

      一旦我做得不够好,他一定会弃我而去,因为我父亲子嗣丰盈,而我并不重要。

      一旦他最终挑得的旁人予我龃龉,那么枢阳公主一切虚幻的荣耀都会化为泡影,我毫不怀疑他一定会联合我的兄弟逼死我。

      我仗着父亲的宠爱和我的聪明——这是陆真亲口承认的,我可没听过他胡乱嘉奖过别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博得了陆真长久的关注,在这时我和他还不对等,我懵懂而他老谋深算。

      可是他早已固化,我则方兴未艾。

      陆真设给我的考察太多,这是我父亲亲手授予他的便利,他却拿来渎职,以至于我后来都回想不全,毕竟除却寻常的课业,还有不少要命的闲谈。

      也如此时。

      他的眼里是我当时看不懂的意味深长,可是我知道他对我很满意,他能朗声大笑,笑出一脸的褶子,此前他还从没这么外露,这让我微微有些惊讶。

      我只说“谋算了这么久,只得到这么一个荒谬的结果,并不好看”,像是从牙缝里挨个蹦出来的。

      其实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每个人都有评价周遭发生的事情的权利,只不过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评点一句的,否则我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我自认应该还是有点良心。

      他笑得太久了,于是我开始不舒服,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竟一改往日言行一致的作风,把质问他的言语一一埋在心底,冷眼旁观他独自得色。

      这个时候的我冷静,且悬浮。

      他又悄悄问我谁干的刺杀,我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你是嫌我小命太长么?

      “公主,公主。”他一遍一遍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像是新丧考妣,“臣只恨公主殿下生为——臣太恨了——!!!”

      后来我知道他在恨什么了,他恨我是个女人。

      我比他更恨,这种恨意很像毒,把我的骨头都泡成黑色的,我终日痴痴呆呆,时而疯疯癫癫。

      我早说了——我比怀才不遇的乡野文人要凄惨得多。

      你恨什么呢?我后来对着他在陆家的主位上黑白相间的灵牌亲切地问他。

      我想你这辈子,荣华富贵缺什么?封妻荫子缺什么?

      哦,你也怕死。

      说白了还是生前做的亏心事太多,我父亲死前也这样,终日寝食难安,将粥水伺候他吞一小口,下一刻就能流涎,又蠢又可笑。

      我从不做亏心事,我也不怕死。

      当我用心钻研课业的时候时辰过得飞快,我是一个很能读书的人,志怪猎奇我都愿意拿来观赏一二,和我的兄弟可不一样。

      后来父亲某天有空专门抽查我的课业,于是我又一次踏进了正元殿,这回倒是清清楚楚地,人必定是换了一茬,他殿里本来有个挺活泼的小宫人,我还和她相视而笑过几回,不见了,留下的不是死鱼眼就是木头人。

      我猜到他们去哪里了,我知道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既不能让死人复生,也不能在屠刀落下之前阻止,我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软弱的人。

      父亲似乎比那个夜晚还要阴郁许多,他也瘦了不少,颧骨有些突出,眼窝里有阴影,想来过得并不很好。

      我乖巧体贴地关心了他几句,他便从眉梢眼角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欣慰。

      这是很廉价的关心,我花言巧语寥寥几句,身上也不会少块肉,可我做了,他也许会感到高兴,甚至会放下他那张长久僵硬的面具。

      因此我投桃报李地动摇了一下,想或许他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下一刻我就察觉到自己的幼稚,因为他连正眼都不给我。

      他在想他自己。

      扯平了,我也在想我自己,我轻描淡写却一字一顿,我想的是我要他多看我一眼,换来威慑众人的本钱。

      “玉颜欢说你不太安生呢。”他摸摸我的头,“可别到处乱跑,当心伤了自己。”

      我仰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生性多疑,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去包容他,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生养在宫里的人向来有一种超然的能力,常人看到新雪,多半快乐地用手去接,看到细小的雪珠融化在掌心,就觉得造化神奇。

      我们却不同,我曾亲眼看到宫人锁着眉一脚踩去,咯吱咯吱地响了一声,像是你用指甲去划瓷杯,那个声音一直都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那个人,还是那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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