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兰罗的伪证》税扬

4、翁瑞卡的不速之客

　　希瑟利自然而然地带着罗珀来到翁瑞卡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是片荒芜的空旷之地，平日里，萨拉西恩都很少来这里。
　　罗珀心中浮起疑惑。这家伙带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凯罗一个人在其他地方转悠，不会出什么事吧？
　　“带我来这儿干什么？”罗珀忍不住开口。这儿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来翁瑞卡，可不是来看这些的。
　　希瑟利轻轻一笑，“带你回忆一些往事。”
　　回忆？罗珀的直觉告诉自己，希瑟利没安什么好心。
　　希瑟利缓步走到一块岩石旁，指尖抚过粗糙的石面，声音放得轻缓：“罗珀，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第一次叫我‘哥哥’。”
　　罗珀瞬间感觉像是被雷劈中。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那时你四岁，我偷偷带你过来玩，你父亲差点急疯了。”希瑟利低笑，指了指那块石头，“你就坐在这儿，仰着脸叫了一声‘哥哥’。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就默认你是在叫我了。”
　　罗珀自己早已不记得这些陈年旧事。毕竟谁还会把儿时琐碎放在心上？
　　“谁会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
　　“我本来也不会特意去记，”希瑟利望向他，“但那一幕太让人难忘了，我一直记到现在。”
　　罗珀一时语塞，实在搞不懂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希瑟利环视这片荒寂之地，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现在长大了，就不肯叫了？”
　　罗珀别过脸，“小时候随口叫的，现在怎么可能叫得出口？你要是想听，让凯罗叫你。”
　　希瑟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再继续“哥哥”的话题，转而静静地注视着罗珀，那目光直白而专注，看得罗珀有些不自在。
　　“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只是好奇，沉睡了这么多年，你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希瑟利微微勾起唇角，“看来是没有，连这张稚气的脸都还和从前一样。”
　　罗珀没好气地回敬：“你倒是变了不少，不仅年纪大了，话也变多了。”他瞥了眼希瑟利垂落肩头的墨发，“头发也长长了不少。”
　　睡了五年，罗珀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不过这才是希瑟利熟悉的罗珀。希瑟利不气反笑，只轻声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当然是废话。睡了五年，什么也没做，怎么可能有变化？但如果说实话，希瑟利其实几乎没变，只是长发更显沉稳，他依然喜欢说些罗珀听不懂的话，做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罗珀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说出来。
　　他没再理会希瑟利，转身朝别处走去。好不容易来到翁瑞卡，怎么能只困在这片荒地里回忆往事？希瑟利也太不懂什么叫旅行了。
　　希瑟利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翁瑞卡不愧是海底国度，其瑰丽奇幻远非陆上任何一国能比。水晶构筑的宫殿折射出幽蓝光芒，各色珊瑚与水草随波轻摇，偶尔有几尾闪着荧光的鱼群穿梭而过，宛如流动的星河。罗珀很是喜欢这里。
　　罗珀望着眼前景象，忽然想起破碎的萨兰罗，以及他和希瑟利之间莫名其妙的“羁绊”，他侧头问道：“希瑟利，和我绑在一起的感觉怎么样？”
　　他语气故作轻松，却掩不住眼底的试探。他真的很想知道，希瑟利究竟如何看待这命运般的连结。
　　希瑟利随意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就像回到小时候，你总跟在我身后。只不过那时你是自愿的，现在……是被迫的而已。”
　　罗珀就不该问他。这人怎么什么都能扯到小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当年是不是真的那么爱黏着希瑟利，反正现在，他绝不想再那样了。
　　罗珀停下脚步，希瑟利也随之驻足。
　　“你很喜欢我小时候？”罗珀挑眉问。
　　“喜欢。”希瑟利答得干脆。
　　罗珀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现在的我和小时候判若两人。和我绑在一起，你可得小心点。”
　　希瑟利微微偏头，像在认真思考：“判若两人？有吗？”
　　罗珀暗自腹诽：希瑟利是装傻，还是真觉得他没变？
　　“你是真觉得我没变，还是在说漂亮话？”罗珀问他。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罗珀哑然。的确，希瑟利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从不说谎。所以他是真的觉得，现在这个傲慢又刻薄的自己，依然很好？
　　简直是疯了。
　　罗珀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越来越不讨喜，尤其对希瑟利，可对方却始终如一，也不生气。这实在太奇怪了。
　　他们在海底国度漫步一整日，直到萨拉西恩如待客般为他们备好晚宴。
　　希瑟利一眼就注意到那位素来随性的人鱼破天荒穿了件外套，忍不住调侃：“怎么？觉得冷了？”
　　萨拉西恩没好气地回敬：“有哪条规矩说萨拉西恩不能穿外套？”——他差点就把“蝙蝠精”三个字脱口而出。
　　希瑟利低笑摇头，“没有，你随意。”
　　凯罗望着桌上的菜，和他们在陆地上吃的差不多，好奇问道：“你们不吃海鲜吗？”
　　萨拉西恩闻言，嘴角微抽：“你很希望我们吃自己的同类？”
　　凯罗顿时噤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虽然小说里的海底居民常以海鲜为食，但现实终究不同。或许他该给那些小说的作者提个建议。
　　一向习惯寂静的萨拉西恩，突然面对这一行人带来的喧闹，反倒有些不适应。这只蝙蝠精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罗珀安静地用着餐，对周围的谈话漠不关心，但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银叉。
　　“就吃这么点？”希瑟利低声问。
　　“不饿。”
　　“睡了那么久还不饿？”
　　罗珀摇摇头，他确实没什么食欲。
　　希瑟利不再多问。既然不想吃，强迫他也只会让他难受。
　　凯罗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瓶药剂递给罗珀：“这是营养补充剂，刚醒来的身体抗拒进食是正常的。”
　　罗珀接过喝下，味道古怪得让他皱眉：“这味道怎么这么怪？和你以前调的药水不一样。”
　　凯罗无奈解释：“我征求了老国王的意见，他要求我把所有必需的营养都加进去，所以我就按他的意思调了这瓶。”
　　父爱如山——这座山快把罗珀压垮了。
　　他在心中默叹，对于父亲这般沉重的关爱，他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萨拉西恩瞥了眼凯罗那只看似不大的包，心中疑惑：那么小的空间，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希瑟利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回正事：“萨拉西恩，你对亡魂士再现有什么看法？”
　　萨拉西恩一脸事不关己：“他们又不会到海里来。我只是海域的守护者，世间纷扰该去找克里亚，我可没有他那种悲悯众生的职责。”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管闲事啊。”
　　凯罗一直对希瑟利与萨拉西恩的关系感到好奇。希瑟利明明只是邻国王子，却能与这位半神平等相交，实在不寻常。他不敢轻易预言这两人的命运，那恐怕会折寿，于是只能竖起耳朵，试图从对话中捕捉蛛丝马迹。
　　正当凯罗全神贯注收集信息时，一位人鱼骑士匆忙闯入，神色紧张。
　　萨拉西恩抬眼望去：“什么事，这么慌张？”
　　“大人！海域附近出现大批外来者入侵！”
　　萨拉西恩挑眉起身。
　　凯罗立刻取出水晶球预知，脸色逐渐凝重：“吸血鬼……怎么也复出了？”
　　听到“吸血鬼”三字，希瑟利与萨拉西恩皆是神情一凛。
　　真是祸不单行。罗珀在心中暗骂，自己刚一醒来就接连遇上麻烦，实在倒霉透顶。
　　萨拉西恩看向希瑟利，希瑟利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未等他们有所行动，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男人已缓步走入，举止优雅却难掩危险气息。
　　“抱歉打扰各位雅兴。”
　　众人警惕起身。那人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在罗珀身上。
　　希瑟利认得他——莫拉古尔，吸血鬼先王的前任继承人。
　　莫拉古尔无视众人戒备的神色，径自开口：“罗珀·布莱尔，埃瑟瑞尔第一百三十五任王子，天之骄子，光芒万丈，众星捧月……更是被克里亚认可的王。”
　　罗珀冷眼以对：“怎么，我的事迹已经登上你们的教科书了？”
　　“那倒没有，”莫拉古尔微笑，“只是来确认，你是否真是那位‘天选之子’。”
　　希瑟利上前一步，挡住他投向罗珀的视线。
　　“莫拉古尔，没想到还能再见。”
　　莫拉古尔不屑地打量他，语带嘲讽：“真不知维赛普林是怎么想的，竟将血脉传给一个毛头小子。”
　　信息量超标，罗珀和凯罗都怔住了。
　　希瑟利怎么会和吸血鬼扯上关系？！
　　希瑟利又逼近一步，身高的优势让他微微俯视对方：“那你呢？不过是个被克里亚封印、被先王厌弃的废物。”他语气带笑，字字却如刀刃。
　　莫拉古尔本性暴躁，被如此挑衅顿时怒火中烧：“怎么？想动手？你敢吗？”
　　希瑟利侧身，萨拉西恩适时游近。
　　莫拉古尔皱眉，心中暗骂，却强压火气保持冷静：“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来，是为了这位国王。”
　　他绕过希瑟利走向罗珀，凯罗立刻护在罗珀身前。
　　莫拉古尔咂舌：“真是天之骄子，这么多人护着。”他目光转向凯罗，“巫师先生，请让开。”
　　凯罗寸步不让。罗珀不耐地开口：“有话直说。”
　　莫拉古尔微笑：“那我就直说了——罗珀·布莱尔，我需要你的血。你应该清楚，吸血鬼对你的国家，哦不，是对整个世界都是巨大威胁。我想你明白，怎样做才对大局最有利，你应该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自己而将整个世界弄的一团糟吧？”
　　罗珀在内心翻了个白眼。这种英雄剧本他听得太多了。
　　“我的血？用来做什么？我不做慈善。”
　　莫拉古尔直言不讳：“被克里亚祝福之人的血，是珍贵的养料，对吸血鬼而言更是无价之宝。”
　　“没兴趣。”罗珀拒绝得干脆利落。
　　莫拉古尔强压怒火，维持优雅仪态：“罗珀·布莱尔，你总不希望世界毁灭吧？”
　　如此戏剧性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罗珀只觉得可笑。他小时候可没少看这类小说。
　　萨拉西恩出声打断：“莫拉古尔，你未免太不懂礼数了。”他游至莫拉古尔身侧，气场全开，“主客不分，在我地盘上也敢放肆？”
　　莫拉古尔后退两步，轻笑：“萨拉西恩，一个半神，也好意思自称神明？”
　　萨拉西恩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被先王唾弃的废物，也配评价我？”
　　莫拉古尔强忍动手的冲动，语气缓和：“我只是向埃瑟瑞尔的国王求一点血，各位何必如此敌意？”
　　罗珀直接问：“要多少？”
　　“这恐怕不是你能计量的。或许……你得长期留在我身边。”
　　罗珀挑眉。这是要他当血仆？他才不干这档子事。
　　萨拉西恩冷声道：“莫拉古尔，你该清楚，刚苏醒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当然明白，”莫拉古尔微笑，“今天只是来给国王陛下提个醒。”
　　黑影掠过，他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
　　萨拉西恩低咒，几千年过去，这家伙还是如此令人厌恶。
　　罗珀与凯罗对视一眼，凯罗连忙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不敢预言这两位。
　　罗珀看向希瑟利，希瑟利收到目光，走了过来。
　　罗珀不是傻子，从莫拉古尔的话中已推断出七分。希瑟利是维赛普林的血脉继承者，也就是，现任吸血鬼王。
　　他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那种东西的？”
　　他一向厌恶吸血鬼，没有理由。
　　希瑟利耸肩：“五岁那年。”
　　萨拉西恩打断他们：“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保护好这位国王。克里亚可不希望他的祝福被那家伙吞了。”
　　凯罗迟疑地提议：“或许……”
　　他话未说完，萨拉西恩再次打断：“停。如果你眼睛没坏的话，该看得出我是人鱼。”
　　凯罗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思——萨拉西恩没有双腿，无法在陆地生活，就像他们需要吃药才能潜入海底。
　　等等……药？！凯罗猛然想起祖父遗留的笔记中，似乎记载过让人鱼获得双腿的配方！
　　他激动地脱口而出：“一切都交给我吧！萨拉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