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还施彼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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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午时，幽州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本该是丰年的预兆，而谁的面容上也没有笑意。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黄猊谷的大火在这场雪的覆压下，终于熄灭了。
许多大邺兵穿着单薄的衣物，如丧家之犬般在幽州城内行尸走肉。他们在地上挖了深坑，将战场上同伴的尸体丢入埋葬，这死人坑之大，恐怕丢下的死尸数以万计。
整个幽州城内就只剩下这群丧失斗志的一簇残兵，不过五六千人而已。
他们没有备粮，城内自然也没有余粮，于是直到下午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就在细雪纷飞中忍饥挨饿地行走着。
黄猊山谷中亦是一片死寂，尸体都被拖走，翻出之前未烧净的干木。除此以外空无一人。
潜伏在各处的陀丹先遣兵仔细探查了几个时辰，方才回到可汗帐中。
“好。”耶吐干闻报大喜，“不过五六千残兵败将，孤将其击溃，就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帐中其他要臣议论纷纷，也觉得形势对他们十分有利，再无顾忌。
“陛下，今夜就请发兵吧。”之前质疑的于越于是提议道，“您亲自领兵，大破幽州，那群不服您的贵族，也就该闭嘴了。”
耶吐干喜不自胜，连忙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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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的时候，雪停了。幸而雪下得不大，没有将一切都濡湿。
周以以似乎一如既往地运气极好。
田功曹给她带了饭，是装在木盒里的稀粥：“驸马……您吃点吧。”
他叫了好几声，周以以方才回过神来，接过木盒，对他露出勉强的笑容。
田功曹失语，只默默地看她打开盖子，将其中温热的粥一口一口艰难地往下咽去，眼睛依旧不舍得离开前方的隘口。
他听守隘的士兵说，驸马昨夜在这守了一晚，今早去议事以后，便又回到了这里守着。
他们派了好几人去黄猊谷中寻公主，但都一无所获。所有人都知道，孤身一人深入敌军、伪造军令，被发现了是怎样的下场。
只是没有人肯开口。仿佛只要不说出来，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们分别的时候，殿下怕我出事，把所有奴婢都留给了我。”周以以喝了小半，实在难以下咽，于是抱着木盒，垂眸自言自语，“你说，我当时要是拒绝了，是不是还能有人帮帮她呢。”
田功曹一哽，含糊道：“不是您的错。”
“对，不是我的错。”周以以仰起头，使得眼角泪花只在眼眶中打转。她笑道，“是公主逼我来的，被我害了，也是活该。”
田功曹沉默不语，只陪她在寒风中静立。
天色渐晚，雪后便是天晴，使得苍穹几分明朗，透出许久未见的火红晚霞。
李暄一直爱赏景。她此时应该也正抬着头，看这美轮美奂的漫天霞光吧。
“都准备好了吗。”周以以低头，问道。
“是。”田功曹便答，“陀丹探子去后，苏将军将藏在南边的将士调了回来，现在应该已经上山埋伏了。”
周以以于是点头。都准备好了啊。
他们想出的骄兵之计，就是将主力军队调离，仅余下几千残兵装作冻饿之态在城中混淆视听，并在埋尸坑中垫满沙土再埋尸体，制造出军队折损数万的假象。
陀丹可汗得到这样的消息，必定会急忙前来乘胜追击，极有可能就是今夜。
如果他们害死了公主的话。
周以以攥紧拳。
那她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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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新雪，如闷雷滚滚而来，火把的浓烟在凛冽寒风中化作锋刃，剖开深夜寂静的山谷。
三万陀丹骑兵手持长刀箭矢，几乎是瞬间就跨过了真诺山，朝幽州北境疾驰而来。
在军前领兵的正是可汗耶吐干本人，他高声呼喝、先擒大邺将领者加官三等，使得这群身强体壮的骑兵各个士气高涨、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朝幽州城中的不过几千的残兵冲去。
前方就是之前他们设伏大胜的黄猊谷，却见其中不远处有几点火光，原来是一行大邺兵在谷中拾木柴想要烧火取暖。
见到这样孱弱的猎物，耶吐干一阵哈哈大笑，扬刀下令道：“追上！把他们头砍下来祭旗！”
陀丹兵们便纷纷高呼，狠拍马鞭，倾数冲进了山谷中。
那几人听到动静，转头见竟是陀丹的精兵，顿时都被吓破了胆，连忙爬上瘦马屁滚尿流地往南逃去。
陀丹人见状更是兴奋，嗜血地穷追不舍，耶吐干本人一马当先。
而当他们快要追逐至山谷尽头时，眼前却忽而一闪，是远方的夜幕尽头倏地燃起一抹冲天烽火，甚是怪异。
注意被这炽烈烽火吸引去，耶吐干不由得放慢了马速，迷惑地看向那处，然却除了那一簇烽火外，并未看到其他可疑之物。而此时再一回神，之前追逐的几个大邺残兵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于是连忙抬手，命身后骑兵不要再继续前进。
“前方恐有埋伏。”他自言自语道，心中升腾起一股不详的冷意。
而身边的一位陀丹兵发现就在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下闪着微弱的火光，于是迅速禀报道：“可汗陛下！那儿好像有块写着字的板子。”
“什么？”耶吐干闻言更加心惊，这里刚被大火烧过，怎么可能有什么写着字的板子？
于是他小心地驾马，来到那树边，弯身将火把靠近了那块木板，照亮了上头的文字。
只见那是用陀丹语写的一行小字——陀丹可汗耶吐干死于此树下。
“什么！”耶吐干霎时大惊失色，直起身来，惊惶地左顾右盼，却忽听四周传来火焰燃起的嘶鸣，再一抬头，只见漫天火箭如倾盘大雨般射下！
山谷再度陷入一片凄烈火海。陀丹人死也不会想到，他们昨日赖以大胜的计策竟这么快就返还到了自己身上，此时人马中箭，浑身染火，都痛苦地惨叫着想要向前逃出山谷，却不料山谷前此时却传来嗡嗡的地鸣，竟是大邺乌泱泱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手持长戈镇在了山谷前，有陀丹人冲过来就从马上挑下，砍成肉泥。
耶吐干又一次举刀艰难地挡下火箭，看着山谷前那声势浩大的大邺军，绝不止先遣兵说的五六千残弱，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同样的骄兵之计。
“撤退！撤退！”恐慌中他大声喊道，指挥骑兵后撤。
好在大邺军只经过了一天的准备火箭数量并不充足，他依旧保持了大半残余兵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身后敌军已经追击了上来，他也只能指挥部下迅速逃出黄猊谷。只要出了谷，大邺军就拿他们毫无办法了。
带领大邺兵追击的苏贵方见状，立即下令速追。但他们毕竟是步兵没法追上马程，又因对山谷北面状况不明而未伏兵，叫耶吐干等人逃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这样的结果，是除了周以以外都能接受的。毕竟他们本来的目标，也就只是将陀丹人逐出幽州而已。
而周以以又能做什么呢？她想给公主报仇，可她没有兵权调动得了大军，也没有武艺暗杀得了耶吐干，她什么也没有，她从始至终就是个胆小、无能的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根本就不配站在公主身边。
陀丹骑兵中的火箭已逐渐熄灭，马蹄疾驰声中离大邺追赶的步兵越来越远。
那一刻周以以的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燃起了一团烈火，这烈火逐渐燃上她紧缩的眉头，燃入她坚定的眸中。她于是高扬起马鞭，用尽力气一拍而下，胯.下马儿吃痛，仰头长嘶一声，而后便发了疯般向前奔去！
“驸马！”田功曹见状惊得眼珠都要瞪出眶外，连忙伸出手，却未能抓住她衣角。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在干什么！”苏贵方也急急喊道，“没有将士跟进，他一人驾马去了又有何用！不是送命吗！”
周以以有什么用？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很不甘心，就算什么都做不到，她也要为公主拼到最后一刻。
她从未将马骑得这么快过。颠簸中身侧山影的轮廓一瞬变换，这样的速度放在平时会叫她吓破了胆，而现在她却恨不得再快一点，一步飞到可汗军营中去才好。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陀丹骑兵的背影。她就快要追上了，可就是差一点、总差一点。
她于是勒住马缰，一个侧身朝旁侧的一个幽深山道口奔驰而去。周以以之前完全不知有这样一条小道，也不知会通向哪里，但在某种直觉之下，她受到天意指引，冲了进去。
而这是一条捷径。周以以于高处追上了正在蜿蜒山谷中仓皇绕行的陀丹兵，冷眼向下投去注视。
她认出最前方那骑着红缨大马的人，就是耶吐干。
她取下了背上的弓箭，松开马缰，任凭马儿自行向前奔行。她搭箭、拉弓，对准了耶吐干的头颅。
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师兄教过她射箭，只是她毫无兴趣，所以只敷衍了几天便再未碰过。她知道自己箭术极差，要隔着这样的距离射中移动中的耶吐干毫无疑问是天方夜谭。
但如果她的运气还在、老天还肯眷顾她的话。
就让她为公主报下此仇吧。
思绪一落，箭矢随之破空而出，“嗖”地如一只游隼般，向山谷下极速射去。
正对着耶吐干的眉心。
她又赌对了。
而就在那箭矢即将贯穿耶吐干的头颅之时，却忽然有另一只箭凭空射来，直直撞在她那支极速游移中的箭上、将它断成了两截！
箭矢头受力改变方向，擦着耶吐干的面颊而过，射进了身后的雪堆里。
耶吐干感受到面上刺痛，连忙扼马，惊恐大喊：“有刺客！”
骑兵立刻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紧张地四处张望。
山上的周以以见状无力地垂下了手。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于是停下马，在山崖间的乱草中坐下，目送耶吐干与陀丹残兵一点点撤出了黄猊谷。
就这么结束了吗？她抬头问天，而漆黑的天不语。
行了，就这样吧。她脱力地向后一摊，感到如此疲倦，决定闭上眼一觉睡到明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就在她即将陷入昏睡时，身下又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嘈杂声。
周以以于是只能不满地再度起身，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却惊奇地发现，山谷尽头不知何时竟灯火通明。
有另一支整装待发的陀丹军，正在山谷尽头默默立着。
是来接应耶吐干的吗？但这人数是否过多了？她还没迷迷糊糊地想完，却见那支山谷外的陀丹军竟一齐举起了弓、箭矢一瞬便如漫天雨雾般朝那正往谷外奔逃的陀丹残兵射去！
那群残兵本就负伤又士气崩溃，没想到在谷尽头等着他们的竟还是埋伏，顿时惊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都被射得人仰马翻，兵如山倒。
刚逃过一劫的耶吐干又被拽下马来，很快就被捆绑了手脚，押送到伏军中央的首领面前。
周以以看见那人身上与耶吐干无二的可汗装束，忽然想起耶吐干是弑父逐兄上的位，难道这人就是那个被他逐走的兄弟吗？
可他的兄弟又怎么可能知道苏贵方等人会大败耶吐干使其北逃，从而在此伏击呢？
除非有一个人去给他献了计。
周以以顿时从地上窜了起来，此刻倦意全无，心在胸口处跳如擂鼓。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还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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