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要活》虫它为she

3、第三章

　　许多人冲出来，指着阿里说，江山万里，一寸也不属于她，要她从那位置上下来，将天下分给天下人，将权力分给天下人，将所有分给天下人。
　　阿里不懂，只觉他们所说或许正确，于是从皇帝变成普通人，走在人群里，被人群淹没。
　　似乎是一个新时代来临了，阿里发现曾经的同伴越发像人了，连同她自己也是。可为何，她身后仍传来海浪声？
　　人得自食其力，人不能不劳而获，就算是身处潮湿，也得将水挤干，淌水去劳作。
　　在水中的日子不好过，阿里常常饿肚子，肚子在任何时候都会响起，咕噜咕噜，像许久之前躺在海里晒太阳，冒出泡的声音。但那时是饱的，如今是要死的。
　　阿里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总是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却不知危险从何而来，不知如何能活。这里不如海洋，不如陆地，她始终悬在半空，头不挨天脚不沾地。
　　高楼矗立如森林，阿里穿梭其中，像刚爬上岸一样看不见远处，成为不了先看到的人，她像仍然匍匐在地上，只能抬头仰望他人，终日惶惶不能。
　　生存。生活。
　　她要站起来。她要活下去。
　　阿里游移在人群、高楼之间，一次次走进房屋，一次次狼狈逃出。在这，找不到工作，就像找不到食物，都活不下去。但工作又少又少，人又多又多，阿里抢不过。
　　看不见的气是看不见的水，人类和鱼没有区别。
　　她要爬上岸，即使岸上也是危险重重。
　　人早早造出纸，早早造出笔，将知道的写在纸上，一代代传下来，阿里如今拿起它们，将想要知道的装进脑袋里，把知道的写在纸上，一遍遍背诵。
　　她将这奉为圭臬，由此得到一份工作，不怎么轻松但至少能够吃到食物，能够活下去。阿里起早贪黑，身体比那次被围攻、那次被冰冻住、那次死里逃生还要虚弱，仿佛血液在外溢，滴滴答答汇成一片湖，里面盛满了她的生命。
　　阿里逃了，落荒而逃。
　　她去了海边，坐在海边望了许久，最后淌进水里，四肢舒展，任由海流将自己带去哪里。
　　她仍然没有摆脱海洋。她的血带着铁锈味，她的汗带着咸味，都是海里的一滴水，水永远打不败海，总要汇入它，消失自己。
　　海浪翻涌，将阿里拍在海岸上，细细的沙子柔柔地冲刷着她，打磨着她，藏在身体的每一处缝隙，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簌簌落下，像是刚上岸那天她血流不止，身后的脚印鲜血淋漓。
　　沙滩印着阿里的脚印，她回去了，回到陆上的海里，继续溺水，继续挣扎上岸。岸上有许多人，可水里的人更多，遥遥望去，一望无际，抻长脖子碰到些空气，或放弃挣扎蜷曲在海底，最后窒息而亡。
　　海里的人疲惫不堪，岸上的人同样疲惫不堪。阿里知道，岸不是平原，是万重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真正的岸谁也见不到。
　　或许岸上的生活比海里的生存还难，阿里不止一次见过，岸上的人纵身一跃，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消逝在了海里，无声无息得如同一滴水融进了海里。
　　海洋在向上吞噬，曾经上岸的人有些重新被浸在水里，就算不跳也消失了许多人，阿里想要向上爬，想要像第一次上岸时那样高高跃起，却是被海草还是人手缠住脚踝，只能死死扣着眼前的岸，心中只求不向下掉。
　　她要死了，同他们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海洋沉重，山岳沉重，覆在她身上压得她走不动路，更谈不上寻找食物，活下去。手指扒在岸边出了血，血珠粒粒分明，画出一道血痕，一直画到水下，成雾样散开，像天边的火烧云。
　　好漂亮啊，阿里看着云想。
　　她得活下去。
　　亿万年前，她从海洋爬上陆地，便是为生存。她得活下去，就算带着海洋的影子，也要活下去。
　　海的中央人群从众，如同行军蚁，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走，一点点游，首尾相连，精疲力尽，像是鱼群群游，掀起漩涡，卷海入空中。飓风如入无人之境，从海到空，从空到陆，无一不荒芜其地，埋葬其人。
　　风掀起海浪，高高升起，重重拍下，将阿里冲上岸又拖着溺回水里，连泪都来不及留下，血也留不下。血液溶在水里，像她将消失在水里，无迹可寻。
　　她要活啊。
　　她要活啊。
　　她怎么活不下去啊。
　　岸呢？岸在哪里？岸为什么就在那里？
　　天是蓝色的，像海，高楼群聚如珊瑚，阿里游荡其中，上面是光下面是黑，如今她要沉入黑中。苟延残喘，为了活而向上爬。
　　她要被杀死了。
　　她的同类太多了，这片海有多大，她的同类就有多少。她们聚成了一片海，为活而无意杀死了另一片海，在不久的将来，她们将自相残杀。
　　阿里闭上眼，流下眼泪，是咸的，和海水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