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奇才》儿儿豚

8、 逃

　　夜色如墨。林书宝脱去最外层的袍服丢掉，一头扎进黑暗的山道开始狂奔。靠这一月多来的修习，她的体力又比从前强了不少，凭借多次偷溜出来的经验一口气从宗门跑到山下。山风凌厉，如刀般割过她的脸颊，冷空气不断灌入口鼻，到达胸腔却灼痛如烧。跑到山下时林书宝眼中已经无泪，只剩心中一股肃杀之感。

　　九岳宗地界极广，虽然已经下了主山，前方还有一座东南副山需要穿过，山与山之间还横着层叠密林，再过了东南副山外的那条河，才算真正出了九岳宗。
　　密林中湿冷的空气混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林书宝肺中的灼痛减轻了些。只是林间的黑暗比山上更重，枝叶遮天，只透出零星惨淡月光，脚下积着厚厚落叶，不知哪一步藏着崴脚的断枝和碎石、哪一步藏着悬空的坑洞。

　　夜色渐褪，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书宝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密林，回头望去，九岳宗主山的轮廓早已经浓重的晨雾掩盖，只剩朦胧一片。
　　跑到半山时便听见从山上传来震天响的打斗声，八成是宗主他们和临渊派的打起来了。正好，宗里目前没有人知道她已经逃走，又正处酣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追来。

　　此处是一片滩石地，视野广阔，荒无人烟，到处都是嶙峋乱石和荒芜杂草。林书宝停下奔跑改为大步行走，瞥见一处挨着巨石的浅坑时，她抬不动脚了。
　　连续奔走了近两个时辰，林书宝的两腿早就酸软了，这地方简直像专门等她来休息的，位置隐蔽又正好能容纳一个人躺卧。
　　林书宝倚着石头滑坐下去，浑身无处不疼，尤其是两条小腿传来多处刺痛。她掀开衣摆，看见数道浅显的划伤，都是奔跑时被草木挂到的，血早已凝固在伤口处。
　　林书宝看着腿上那些结成黑红色的斑驳血痕，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血就是这种颜色。

　　困意袭来，林书宝却不敢睡去，她强撑着意识，半睡半醒间记起儿时的一事。那天她和宗里的几个孩子一起赛跑，她年纪最小，才5岁却跑在所有人前面，最后因为冲得太猛，收不住势摔在了地上。手擦破了，被她比下去的一个弟子本就心中不忿，正巧看见她流出黑红色血，马上大呼小叫：“林书宝是怪物！你们看她的血！”
　　这些孩子都是刚入宗的，和她并不熟悉所以放肆，她林书宝也不是孬种，立刻站起来和他扭打在一起。那弟子打她不过，一边嚷着“你就是怪物你就是怪物”一边跑走了。

　　被纵着长大的林书宝哪里受过这种憋屈，马上跑去和宗主告状。那时宗主正要和几位掌门商议要事，让她先退下稍后再说。可林书宝正处在撒娇管用的年纪，自己又刚受了委屈，顿时眼圈一红，也不管踏进门的各宗掌门如何错愕，坐在地上便大哭起来。
　　宗主却没吃那一套，坐在堂上冷眼看着，她面色一沉，也无人敢劝。林书宝哭累了正愁没台阶下，罗之岱进来了，马上把她抱起来问道：“好妹妹这是怎么了？不哭。”

　　林书宝一边抽噎一边迫不及待地说出原委，又可怜巴巴问：“难道我真的是怪物？”

　　梅术申插话：“不就是被骂两句，况且怪物又如何？你不是不怕受伤么？这叫有利有弊。”

　　华灼仲瞪梅术申一眼，又朝她温声道：“当然不是怪物，伯伯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你只是有病而已。按时喝药很快就会好了。”

　　现在想来，自己从小喝的那些药大概也有问题，她幼时明明力气极大，能轻松打赢比自己大的孩子，后来却渐渐变得平常。血液恢复了正常的颜色，那些力量也是，唯独伤口愈合奇快这件事仍顽强保留着……宗主和临渊他们所口中晦涩难懂的力量就是这个？林书宝觉得不像，他们把她说得好恐怖，还想关着她杀了她，但她没有伤害任何人！林书宝想着想着又恨起来，一阵头疼。
　　太多东西不明白了，唯一能断定的就是这些人每一个都在阴她。林书宝落寞地想，这么多年，她背后竟空无一人。

　　不对。林书宝动了动耳朵。她背后好像还是有人的……就在此刻。
　　林书宝倏地睁开眼，猛然转头。身后果然多了一个人！她瞬间坐起身，后背绷得僵直。
　　这是个女子，体型矫健，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黑发高束，干净利落，怪的是看不出年龄，眉目间仿佛蒙着一层雾气，更怪的是这女子正以一种熟悉却非人的奇异姿势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知道呆了多久。

　　林书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人，一时愣住。和女子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看这女子的打扮完全不像九岳宗里的人，她稍松了口气，但心中仍然存疑。这片儿怎么说都算得上荒郊野岭，为何会有人独自出现在这里？总不能和她一样是从哪儿逃跑的吧。
　　而且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林书宝虽然合着眼但从未放松警惕，一直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可这一个大活人走到身边，她竟然半点察觉都没有。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觉？”那女子先开了口，声音低沉。

　　“我……迷路了，在这里稍作歇息。”林书宝含糊道，又反问：“你是这附近的人？怎么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女子点点头，朝东南方向随意一指，“我家就在那头。”说着站起身，又从身后拿出把镰刀，“原准备上山打柴呢。”

　　林书宝不禁一愣，那不是九岳宗的领地吗，怎么还有外界百姓居住？她想着，话就问出了口。

　　女子笑道：“姑娘糊涂了，先有这九岳山，才有那九岳宗；九岳宗是九岳山的，九岳山不是九岳宗的。即便是有主，那也是天母地母，既立于天地间，便容得万物。”

　　林书宝被绕得头晕，又听女子说：“刚才看见你躺在这里不动，以为是死了，还有些可惜。原来是在歇息，不错，活着就好。”

　　林书宝听着这话别扭，又指不出什么，只盯着女子看。
　　女子朝她伸手说：“你是要到哪儿去？看你这一身狼狈，定是累坏了。到我家歇歇吧，喝口热茶，换身干净衣裳。”

　　见她不动，女子便俯身过来拉她的手，又惊道：“哎？你这手这么凉。快来吧，我给你熬点稀粥吃，暖暖身子。”

　　林书宝闻言肚子咕噜叫起来。方才没感觉到，现在一提起来确实又渴又饿，听到有热乎乎的东西可以吃立刻分泌了许多口水。她不由得顺着女子的力道站了起来。

　　女子一笑，拉着她沿着东南方向快步走去。步履极快，踏地无声，林书宝被带得几乎脚不点地，只觉得两旁的林木山石飞速倒退，眼前景致骤然变换。一阵头晕目眩后，二人停在一处简陋的房院前，院内只有一间木屋，门紧闭着。

　　林书宝一路都没看清是怎么走的，这女子难道有日行千里的功法？她正要松手，不料女子反应极快，五指迅速收紧将她扣住，像被怕她跑了一般。不安涌上心头，林书宝惊讶觉到，女子拉她的那只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女子面上笑吟吟道：“这就是我家，我自己一人住，别客气，进去吧。”不由分说便带着林书宝走入院中。

　　行至门前，林书宝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夹在在木料潮腐的气味中。她脚步一滞刚要停下，那女子已经猛地把木门推开。一阵浓烈腥臭扑面而来，下一瞬，林书宝被一股力道从背后狠狠推入房中。
　　林书宝猝不及防，踉跄间急忙回头，门外那女子竟然不见了！
　　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林书宝转回身，屋内一片漆黑，深处，一双精绿兽眼缓缓亮起。
　　双眼渐渐适应黑暗，林书宝看清了屋内之物，竟是一只大老虎！它蹲坐在房间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她，姿态和她醒来时见到的女子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