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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7.监刑 ...

  •   赵铮回到白虎园的时候,日就月将斋中的烛火还未熄灭,他站在庭前,看火光映在窗上的倒影。
      赵铮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此时此地,有人一直在。
      夜幕初降,烛火还燃着,屋中人却已经睡下了。
      今夜守夜的人是长泰,他一见赵铮,眼中便生出富贵儿见到主人一般的笑意,躬身行礼,轻声道:“殿下。”
      赵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推开斋门,小心翼翼地走进,然后自内关上门。
      俞遥已然蜷缩在床榻上的被窝中,背朝外,床头燃着一小只红烛。
      她喜欢就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入睡,于是,向来习惯将自己隐匿于黑夜的赵铮,也随着她融入了暗夜中的一点微光之中。
      赵铮轻轻走到床榻前,帮她掖了掖被角,他坐在榻上一角,看着她入睡,实在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
      他看着她在光影下的侧颜,一只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俞遥。夜色如晦,烛影摇曳,美人在侧,他的心不禁一动。
      赵铮的身子忽然俯了下去——他的手被俞遥抓住了。
      他大窘,咳了好几声,连忙解释道:“阿遥,我不是,我只是,我什么也没做……”赵铮面色若桃花,俞遥却不吭声,他偷偷瞧了她一眼,竟只是抓着自己的手,裹进胸前的被子里,倒像一只紧紧抱着萝卜的兔子。
      赵铮嗤笑,心跳得愈发急促了。洞房花烛,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每当靠近俞遥,靠近那个他余生最重要之人,肌肤相触之间,他却忍受不了埋藏在自己皮肉之下的隐痛。那是他对自己这身皮囊,对自己那想忘却忘不掉的过去,发自心底的厌恶和痛恨。
      是以,上元宫宴回来后的那夜,他俯首甘愿在日就月将斋的一隅替她刨土种草,甚至心存感激。若不是她,他也不知那一夜究竟该如何过,更不敢想象,她若知道了他的过去,会厌恶、嫌弃他吗,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直接丢弃他呢?
      倒不如,顺其自然,得过且过,他贪恋从每时每刻的缝隙中散出的温暖,哪怕转瞬即逝,但凡她给的,他便会拼尽全力去抓住。
      俞遥紧紧握着赵铮的手,似乎在说梦话一般:“哥哥……”
      “我们阿遥,想家了?”赵铮轻声道,“阿遥等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他的眼中是烛光的影子,熠熠生辉,“我们的家。”
      过了半晌,俞遥埋首在他手前:“赵铮……”
      “你的梦里有我?”赵铮动容道。
      俞遥声音含糊:“我怕……”
      赵铮道:“你怕什么?”
      “赵铮!”俞遥猛然惊醒,睁开了眼,见自己紧紧攥着赵铮,一下松开了手,惊恐的神色却似还未从梦境中走出,“赵铮?”
      赵铮扶着俞遥坐起:“阿遥做了什么梦?”他笑道,“方才还叫着我的名字,醒来了,倒想不认账?”
      俞遥擦去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我梦见凉玉楼,梦见了公主、驸马,还有你我。”她拉扯着赵铮的衣角,“我梦见,驸马的墓裂开了一道裂痕,公主什么都记起来了,她接受不了驸马的死,推开你我,立刻跳进了驸马墓中。”
      赵铮笑道:“梁祝佳话只是故事,话本传奇,不是真的。”
      “梁祝化蝶,真是佳话吗?”俞遥认真道,“明天是第三天了,对吗?”
      赵铮的神色变得忧郁而肃然:“是第三天。”
      俞遥低下头:“明天,你要去公主府,对吗?”
      赵铮面无波澜道:“对。”
      俞遥幽幽地望着他:“那你,在公主府等我。”
      赵铮蹙眉道:“阿遥要去哪里?”
      俞遥道:“天牢。”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容置否,“想来,这也是公主所想吧。”
      赵铮忽然道:“不可以!”他看着俞遥,“你想替驸马收尸?我已经命徐岑,明日日落时分送驸马灵柩回公主府,届时,公主府上,我自有安排。阿遥,你放心,我对你说过的,无罪之人,我必不让她蒙不白之冤,受无辜之刑。”
      “我知道。”俞遥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只是想陪他走一程。”
      “那是一条千人唾万人骂的艰险之路,交给徐岑,足够了。”赵铮道。
      “赵铮……”俞遥拉着他的手,“这世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分,谁欺负得了我?再说了,我会男装出行,他们只认得冠英伯,要打要骂,都冲着冠英伯去,关我什么事……”
      赵铮失笑:“好,依你,都依你……”
      俞遥笑着躺倒下来,自己拉上了被子,才放开赵铮的手:“我睡了,赵铮,好梦。”
      俞遥进入了梦乡,赵铮却整晚睡不着觉,于是又回到“清心”匾额之下的案前坐着。他的心静不下来,任凭二十年生命中的各种碎片纷然涌入脑海,头痛欲裂。
      好在十一年来便是这么过来的,等待夜尽天明,似乎已算不上一桩难事。
      食过午膳之后,他目送俞遥往天牢的方向去,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便收起了最后一抹笑意,朝公主府而去。
      他的车驾逆着围观驸马曝尸的人潮而去,至公主府门前,长安唤道:“殿下,公主府到了。”
      赵铮缓缓下车,同刘奇、长安、长泰和府上随侍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公主府,连门前守卫的禁军都大吃一惊:“听闻临王殿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原来人一旦阔了起来,还是要摆架子的!哪怕是来赐死自己的妹妹!”
      “啧啧啧,人都是会变的,何况殿下!”
      刘奇和长泰转头瞪了说话的禁卫两眼,赵铮则充耳不闻,径直朝公主寝室走去。
      公主府上已很是寂寥,没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这么位毫无前路可言的晦气主子,树倒猢狲散,本是常理。
      刘奇惊讶道:“这居然还有个猢狲……啊,不,婢女,殿下你瞧……”刘奇倒是惊奇,赵瀛那般刁蛮的主子,被废去了公主封号,马上将入土去了,居然还有一个人愿意守着她,他不禁感叹,这世间,竟还有如自己对殿下一般的忠仆。
      赵铮看见那婢女,并没有惊讶的神情,只是淡淡地朝她点了点头,似和一个旧交打招呼。
      那婢女含泪叩首,也只说了三个字:“谢殿下。”
      赵铮冷冷道:“去吧。”长安便将装有鸩酒的木碟递给了那婢女,她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接过,走进了公主的寝室之内。
      赵铮亦随之入内,将长安一行人拦在了门外:“她死了,才是庶人赵瀛。只要她活着,就是宁朝的公主,外人不得擅入公主寝殿。”
      “是,殿下。”长安恭恭敬敬地行过礼,侍立在门外,看着立于堂前监刑的赵铮。
      酒盏倾洒声、桌椅撞击声、衣裙摩擦声、喉咙嘶哑声,门外之人只是听着,叹息的叹息,摇头的摇头。而个中情景,赵铮都看着。
      他亦不知自己何时开始,竟能直视死亡了。
      俞遥见过无数种死亡,但每一次,都不忍直视,总是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刹那将目光移开,仿佛她没有看见结局,便不会有人死去。因此,在前线厮杀时,她永远冲在最先,拼命往前杀出一条血路,因为她害怕,她一回头,便会心生动摇。
      此刻,她一身浅色素衣,像是为驸马服丧而来。她骑马立于京州的天牢之下,直视着悬于刑台之上的驸马白意。
      白意的尸首悬挂了三日,日晒风吹,倒是其次,不断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砸石头、抛木片,令他的尸首脏污不堪。
      俞遥一惊,看到一个正在往白意尸首上砸小石子的小孩,上前制止道:“你还这么小,也和他有深仇大恨吗?”
      那小孩冲俞遥扮了个鬼脸:“哼,白意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喊打,我不打白不打!” 他手中的下一颗石头,便往俞遥身上砸来。
      俞遥惊道:“你……”
      石子没有砸到俞遥身上,而是被一个敏捷的身手握在了掌心。他转过身,朝俞遥一拜:“临王妃怎么来了?”
      “冠英伯认错人了,”俞遥哼道,“我是俞剑。”
      “认错人……”徐岑好笑道,“那阁下怎知我是冠英伯?”
      “贵人多忘事,王尚书明湖雅集那日,我们曾见过的。”俞遥一说,徐岑顿时想起,那时她的确用的是俞剑这个名字。
      “再说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冠英伯的大名?”俞遥转身,看着那小孩,“你见到了吧,这就是鼎鼎大名、杀人如麻的冠英伯!你若再敢朝他扔石子,我就叫冠英伯去你家,把你全家都搬空,让你做我的奴隶!你现在七岁了吧?那就让你……从七岁一直做到七十岁!”
      那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娘亲,冠英伯是坏人,冠英伯是坏人……”说着,哼哼唧唧地跑开了。
      徐岑站在原地,看着像个假小子似的俞遥,不禁失笑。
      “临王妃又在败坏我们冠英伯的名声……”陆承恩边走来边嫌弃道。
      俞遥将发带一撩在脑后:“在下俞剑。”
      “好,俞公子。”徐岑道,“请来这边等候吧。”
      徐岑和陆承恩引着俞遥往刑场背后的天牢东厅走去,俞遥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白意的尸首上。
      徐岑自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步子放得慢了些,走在她身侧,将她的视野遮蔽了去。
      俞遥转眼瞧见了徐岑,终于不再透过他朝尸首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7.监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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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素昧平生的朋友们,这里是平明孤客。我呢,既是《鲲宁元年》的作者,也是其中的一员。欢迎大家来书中看我:)故事写完,我也该放下执念,重新做人咯~希望大家开心快乐每一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