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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低烧边缘的回响与铁盒中的终极问号 ...

  •   堡垒的寂静不再是真空,而是一种被低烧煨煮过的、粘稠的凝滞。那由生石花新根、吴悠玉露和顾屿星图勉强维系的三点微光,终究没能彻底驱散谵妄的阴霾。沈溪像一艘被风浪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船,在39.1℃的烈焰与刺骨的寒颤交替席卷的洋面上,时而被抛上清醒的浪尖,时而又沉入混乱的深渊。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身体更深的虚脱和感官更剧烈的抗议。喉咙的刺痛已经蔓延成一片灼烧的荒原,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胃袋空空如也,却顽固地拒绝任何食物的念头,连清水入喉都会引发一阵痉挛般的干呕。视线时而清晰得可怕,能看清生石花新根尖端那几乎透明的绒毛;时而又被高热蒸腾出扭曲的光晕,让角落里的“暗夜骑士”墨玉般的叶片仿佛在缓缓流淌。听觉在死寂中捕捉着体内血液奔流的轰鸣,那声音被无限放大,如同林森在意识深处永不疲倦的咆哮回音。

      那些纠缠不休的幻象并未完全离去。它们只是暂时退到了意识的边缘,像潜伏在浓雾中的怪兽,伺机反扑。林森摔碎的蛋糕上粘腻的奶油,依然会毫无征兆地覆盖视野,带着腐败的甜腥气。顾屿实验室里显微镜那冰冷锐利的光斑,也时不时刺破黑暗,试图将她的狼狈不堪分解成冰冷的参数。但此刻,在那片混沌的意识战场上,多了一个新的、顽固的据点——那一点从盆底探出的、柔弱的白色新根。当蛋糕的幻影压过来时,沈溪残存的意志会艰难地转向植物角,用目光死死锁住那一点白。它太小了,在巨大的、腐烂的奶油阴影下几乎微不足道,但它存在着,固执地存在着,成为她对抗彻底沉沦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98.7%…新根…” 这些词语在她干裂的唇间无声地翕动,是咒语,也是坐标。

      门边那盆吴悠留下的玉露,在昏暗中静默地散发着内敛的生命力。它饱满的、半透明的翠绿叶片像一块块小小的、蕴藏着微光的翡翠。沈溪的目光偶尔会疲惫地滑过它,那凝脂般的质感,那顶端冰晶似的“窗”,仿佛带着一种沉静的安抚力量,无声地诉说着“静待复苏”的期许。它像一个来自温暖世界的、沉默的守望者,提醒她堡垒之外并非只有风暴。

      就在这样一场高烧与意志的惨烈拉锯战间隙,一个相对“平静”的时刻——体温暂时退守到38.2℃,头痛从钝器敲击变成了沉闷的压迫,胃部的翻涌也稍稍平息——堡垒的门锁,再次发出了那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

      不是幻觉。智能锁识别成功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粘稠的寂静。

      沈溪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虚汗瞬间从额角和后背渗出。恐惧的本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残存的、由新根和玉露勉强支撑的平静。是谁?父母终于按捺不住,要强行闯入这个“病态的牢笼”?还是…林森那边…那个悬在头顶、象征着终极混乱的阴影…终于落下来了?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等待中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放大。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冲撞的轰鸣,听到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呼唤,没有敲门。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恐惧。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收紧,挤压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沈溪蜷缩在沙发深处,毯子裹紧身体,只露出一双因高烧和恐惧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等待着未知的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沈溪积攒起一丝微弱的勇气,或者说,是恐惧积累到顶点后产生的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让昏沉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病态的清醒。她像一只受惊的、随时准备逃窜的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挪向门口。

      一步,两步…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灼痛的喉咙。视线因为起身的眩晕而模糊了一瞬。终于,她靠近了门。没有立刻去看门内地板,而是先警惕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投向门内靠近地面的区域。

      没有闯入者。没有恐吓的信件。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灾难性物品。

      只有一个小小的、冰冷的、泛着金属哑光的物件,被端正地放置在吴悠之前放下玉露的那个位置——一个银灰色的、极其小巧的便携式录像笔。

      录像笔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素净的便签纸。

      沈溪的心跳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猛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不是父母…但这个东西,比父母的出现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她几乎不需要去看那张便签,一个名字已经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浮现在她混乱的意识里——林森。

      她扶着墙壁,稳住发软的身体,缓缓蹲下身。指尖冰凉,带着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伸向那张便签。拿起时,纸张边缘划过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然,展开。

      便签上是吴悠那熟悉的、冷静而清晰的笔迹,但笔画的末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溪:

      林森于今日凌晨转入临终关怀病房。

      他神智短暂清醒,有强烈意愿。

      此物是他托护工转交,指名予你。内容未知。

      处理建议:
      1. 暂存,待你状态允许。
      2. 销毁。
      3. 由我先行查看过滤。

      选择权在你。无时限。

      我在外面。植物数据稳定,玉露耐阴,可一周不浇水。

      悠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沈溪滚烫的心上。
      “临终关怀病房”… “强烈意愿”… “指名予你”… “内容未知”…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问号,一个来自深渊边缘的终极召唤。那个纠缠了她整个青春、成为她恐惧婚姻和亲密关系核心阴影的源头,那个制造了无数噩梦、让她在派出所崩溃、在植物园闪回的男人,此刻正躺在死亡的边缘,却用一支冰冷的录像笔,再次将触手伸进了她的堡垒。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高烧带来的燥热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眼前又开始发黑,林森摔碎蛋糕的幻影、他扭曲愤怒的面孔、派出所刺眼的灯光… 无数碎片化的恐怖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那由新根和星图勉强构筑的堤防,汹涌地冲击着她的意识。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绝望的颤音。她几乎是本能地想抓起那个冰冷的录像笔,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将它扔出堡垒,或者狠狠踩碎!毁灭它!让这个来自过去的、带着诅咒的幽灵彻底消失!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时,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和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猛地缩回了手。仿佛那录像笔是烧红的烙铁,是剧毒的蛇蝎,仅仅是触碰都会带来无法承受的污染和伤害。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那个小小的银色物件上,如同看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吴悠的建议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暂存、销毁、过滤。

      销毁?这似乎是最安全、最彻底斩断联系的方式。让林森和他带来的所有阴影,随着这支笔一起灰飞烟灭。一个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叫嚣:毁掉它!立刻!马上!你承受不起里面的任何内容!它只会把你拖回深渊!

      但另一个更微弱、却更顽固的声音,却在恐惧的浪潮下艰难地冒了出来:未知… 吴悠说内容未知。林森在临终前,指名道姓要给她…会是什么?是更恶毒的诅咒?是迟来的、虚伪的道歉?还是…某种她无法想象的、颠覆性的真相?那个关于蛋糕事件的、被她固化了十年的“完美幻灭”剧本,是否还存在另一种可能?那个在噩梦中不断重复的、象征着孩童受害的撕裂小熊,是否还有她不了解的前因?

      这份对“未知”的恐惧,混合着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病态的好奇,以及对“终结”本身某种模糊的、复杂的情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拉力,阻止了她立刻销毁的冲动。

      暂存?把它锁进某个黑暗的角落,假装它不存在?可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存在于堡垒之内,就永远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威胁。它会像林森的幽灵一样,盘踞在意识的角落,时刻提醒着她那个悬而未决的终极问号。

      由吴悠过滤?这似乎是最折中、最安全的方案。让吴悠这个坚固的缓冲带去承受第一波冲击,为她筛选掉可能的毒液。但…这真的安全吗?如果里面的内容具有某种巨大的冲击力,即使是吴悠,也无法完全过滤掉它的毒性?更重要的是,这是林森“指名予她”的东西。如果里面真有什么…与她直接相关的、必须由她亲自面对的…东西呢?让吴悠去承担,是否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堡垒内死寂无声,只有沈溪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高烧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筛糠般抖动着。目光在门边的玉露、角落的生石花(那一点新根顽强地存在着)、地板上的录像笔三者之间反复游移。

      玉露静默,散发着“静待复苏”的微弱光芒。
      生石花沉默,用新根昭示着生命在绝境中的挣扎。
      录像笔冰冷,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沉重的铁盒,里面锁着一个可能将她彻底撕裂或彻底颠覆的秘密。

      高烧的火焰在体内重新升腾,舔舐着她脆弱的神经。谵妄的边缘,幻象又开始蠢蠢欲动。林森的脸似乎与录像笔冰冷的金属外壳重叠在一起,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恐惧和犹豫。

      她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将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里,滚烫的额头抵着同样滚烫的膝盖骨。

      堡垒之外,是林森正在消逝的生命和那个沉重的铁盒。
      堡垒之内,是持续的低烧,是恐惧与好奇的惨烈拉锯,是一个在深渊边缘徘徊的灵魂,面对着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终极问号。

      选择权在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盆玉露顶端冰晶般的“窗”,在昏黄的光线下,沉默地吸收着、蕴藏着,仿佛在等待她最终的决定,等待那未知的真相,或者毁灭,所带来的风暴过后,是否还能透出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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