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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冷光源、棱角药盒与蕨叶的呼吸 ...

  •   顾屿那封只有一行冰冷指令的邮件,像一枚精准的银针,刺破了沈溪紧绷到极限的恐惧气球。随之而来的不是爆炸,而是缓慢而彻底的泄气。巨大的疲惫如同深海的淤泥,瞬间淹没了她。身体深处传来的寒意不再是心理的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理侵袭。喉咙的疼痛感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小的刺痛,头也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免疫力在连续的精神重压下,终于全面溃退,重感冒如同预料中的风暴,正式登陆。

      堡垒成了她唯一的病榻。她蜷缩在沙发上,厚重的毛毯裹至下巴,只露出烧得微红的脸颊和一双因疲惫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明暗交界的界限。她盯着那条光带,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漂浮。执行完顾屿“增加局部湿度至80%”的指令后,最后一点支撑她的力气似乎也被抽走了。孢子体C在加湿器持续的嗡鸣中,叶尖似乎真的舒展了一些,但这微小的胜利,在汹涌的病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生石花那两片边缘鲜红的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簇沉默燃烧的火焰,固执地提醒着某种内在的、不肯屈服的生命力,但这火焰此刻只让她感到更加虚弱的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是吴悠。她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袋东西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微凉空气。

      “小溪?”吴悠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看到沈溪蜷缩的样子和潮红的脸色,她立刻皱紧了眉头,“果然烧起来了。”她放下东西,快步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沈溪的额头,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昨晚那通电话的冲击,加上你这阵子本来就绷得太紧…免疫力肯定垮了。”

      沈溪勉强睁开眼,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视线模糊地扫过吴悠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保温桶里应该是热粥,旁边那个印着某连锁药店Logo的塑料袋,里面隐约可见几个药盒。

      “先喝点水。”吴悠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着沈溪坐起来一点,让她小口啜饮。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但也引发了更剧烈的咳嗽。沈溪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毛毯下颤抖。

      吴悠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息下来,才拿起那个药店的塑料袋。“药我带来了,按症状配的,退烧、止咳、缓解喉咙痛都有。”她一边说,一边将药盒一一拿出来,放在沈溪面前的茶几上。药盒的包装棱角分明,色彩冰冷,印着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严谨的服用说明,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医疗工具。

      然而,吴悠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她从袋子最底下,又小心地捧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厘米高的透明塑料培育盒。盒子内部,精心铺陈着湿润的水苔,一株形态优雅的蕨类植物安静地生长其中。它的叶片并非寻常蕨类的羽状分裂,而是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近乎圆润的匙形,叶色是极其深邃、近乎墨绿的蓝黑色,叶面光滑,带着一种冷玉般的质感。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姿态舒展而安静,像一簇凝固在暗夜中的、沉默的浪花。整株植物散发着一种沉静、阴郁却又奇异地充满力量的美感。在病中昏沉的光线下,它像一块来自深林的、吸饱了水汽的墨玉。

      沈溪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这株蕨类…她从未见过。它身上有一种与顾屿极其相似的气质——冷冽、稳定、非关喧闹的生命力,一种在静默中存在的力量。

      “这是…”沈溪的声音嘶哑微弱。

      “顾屿给的。”吴悠将培育盒轻轻放在茶几上,挨着那些冰冷的药盒,“他早上联系我,问了你的…呃…‘堡垒内环境参数’。”吴悠刻意用了这个术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主要是光线和湿度。然后说这个给你。”

      吴悠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说,这是‘Asplenium scolopendrium’的一个耐阴栽培变种,中文俗称‘荷叶铁线蕨’或者‘鹿舌蕨’。”她指了指那墨玉般的叶片,“特点是极度耐阴,在弱光甚至无直射光环境下也能维持良好状态,需水量稳定但忌涝,且能有效吸附空气中的微粒尘埃,对病中呼吸道敏感者有益。”吴悠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着顾屿那套专业说辞。

      “他还特别强调,”吴悠补充道,眼神带着一种了然,“‘无需额外光照,适配静养环境’。”

      沈溪怔怔地看着那株墨玉般的蕨类。极度耐阴…无需光照…适配静养…对呼吸道有益…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打在她此刻的需求上。没有一句“你还好吗”,没有一个“早日康复”。只有冰冷的学名(Asplenium scolopendrium)、严谨的特性描述、和一句指向性明确的“适配静养环境”的结论。关怀被严密地包裹在层层专业术语和植物功能性的外壳之下,如同这株蕨类本身,静默无声,却存在得不容忽视。

      吴悠又从培育盒旁边拿起一张极其素净的白色卡片。卡片质地厚实,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小字:

      每日喷壶雾化水苔表面一次,保持微潮。忌直晒。

      屿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全名,只有一个简单的、打印体的“屿”。冰冷得像一份产品说明书。然而,那个“屿”字,却像一枚微小的石子,投入了沈溪死水般的心湖。

      “药在盒子里,用法用量我都写在标签上了。粥趁热喝点。这蕨…你自己看着办。”吴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沈溪裹着的毛毯,“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堡垒需要你,植物角也需要你。”她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轻轻离开了,将寂静重新还给堡垒。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沈溪的目光在冰冷的药盒和那株沉默的墨玉蕨之间来回逡巡。药盒棱角分明,代表着理性、强制、必须接受的干预。而那株蕨类,它静静地在那里,不声不响,不要求任何回应,只是用它沉静的存在,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她挣扎着坐起身,先按照吴悠的标签指示,服下了药片。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带着一种强制性的清醒感。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株蕨类上。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病中的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墨玉般光滑微凉的叶片。触感坚实而清凉,像触碰一块浸在溪水中的石头。没有绒毛,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沉静的、植物特有的生命力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她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小喷壶,按照卡片上的指令,极其小心地,对着培育盒内的水苔表面,喷了一层细密均匀的水雾。水珠凝结在墨绿的叶片上,更添几分幽深与润泽。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蜷缩回沙发。吴悠带来的热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但她毫无胃口。身体的高热和酸痛让她意识昏沉。堡垒内光线昏暗,只有那株新来的墨玉蕨,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自身在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冷色调的微光。

      鬼使神差地,沈溪伸出手,将那盆培育盒小心地抱了过来,放在蜷缩的腿弯和腹部之间。塑料盒的触感微凉,透过毛毯传递到皮肤上。她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光滑的叶片。没有花的香气,只有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水苔和新鲜植物组织的、微带湿润感的清冽气息,干净得如同雨后的森林深处,带着一种原始而安定的力量。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冰冷的塑料盒壁上。盒壁的凉意让她滚烫的额头感到一丝舒适。那株墨玉蕨就在咫尺之间,沉默地存在着。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喧闹,只需要一点点水雾,就能在寂静中维持自己的生命形态。这种存在方式,在沈溪此刻混乱虚弱的世界里,竟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她想到了凉亭里那件湿冷的外套,想到了石缝中挂满雨珠的铁线蕨,想到了顾屿沉默的背影,想到了邮件里冰冷的数据指令…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病痛、虚弱、委屈、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被理解的酸涩感,汹涌地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滑过烧红的脸颊,滴落在毛毯上,也滴落在怀中的塑料盒盖上。

      没有抽泣,没有呜咽,只有无声的泪流。仿佛这株沉默的、耐阴的、来自“冷光源”的植物,成了唯一能承载她此刻所有脆弱与复杂的容器。她紧紧抱着它,如同溺水者抱住一块浮木。塑料盒的棱角硌着她,墨玉蕨的叶片冰凉,但这真实的、带有棱角的、非温暖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比任何空洞安慰都更踏实的依靠感。

      意识在泪水和体温的蒸腾中逐渐模糊。高烧带来的昏沉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在彻底失去清醒意识之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素白的卡片,上面打印着冰冷的养护指令,和那个孤零零的“屿”字。

      “屿…”她在滚烫的唇齿间无声地呢喃了一下这个字,仿佛一个确认的咒语。然后,她将脸更深地埋进毛毯和培育盒之间的缝隙,嗅着那清冽的植物气息,在病痛与这奇异的、冰冷的慰藉中,沉沉地睡去。

      堡垒里一片静谧。加湿器持续为孢子体C提供着精确的湿度。生石花鲜红的叶缘在昏暗中依旧醒目。而沙发上,沈溪蜷缩的身影,紧紧怀抱着那盆如同墨玉雕琢的耐阴蕨,呼吸因为发烧而略显急促,但眉头却比之前舒展了许多。

      那株来自“冷光源”的植物,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安静地存在于她滚烫的怀抱里,叶片上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结的星芒。角落里,那件早已晾干、叠放整齐的深色外套,静静躺在椅子上,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被记起的时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冷光源、棱角药盒与蕨叶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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