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拂衣录》》绯缺落

9、朔风（4）

　　石室内的空气因那行小小的批注而彻底凝固。药炉上水沸的咕嘟声显得格外刺耳。

　　“聂氏巡边队……”魏无羡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的轻响，“蓝湛，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靠山村有他们的人，鬼哭林附近也有他们的踪迹。若说聂明玦对此毫不知情，你信吗？”

　　蓝忘机眸色沉静如深潭，他合上手中的册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耳听为虚，眼见亦未必为实。聂宗主素有清誉，事关重大，不可仅凭推测定论。但诸多疑点指向聂氏，鬼哭林之行，已非去不可。”

　　他起身，从物资箱篓中找出一个密封的陶罐，打开后取出两枚龙眼大小的碧色药丸，递了一枚给魏无羡：“含服。可抵御鬼哭林中常见瘴气。”接着，他又找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羊皮地图，在石桌上铺开。

　　地图上详细标注了北境的山川地貌，其中西北角一片区域被用朱砂特意圈出，旁边标注着“鬼哭林”三个小字，周围还画着代表沼泽和陡崖的符号，看上去就令人望而生畏。

　　“从此处出发，向西北方向，约六十余里。”蓝忘机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路线，“途中需绕过一片沼泽地和一处断魂坡，最后沿黑水涧边缘行进，方可抵达鬼哭林外围。路途艰险，需万分小心。”

　　魏无羡将药丸纳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顿时在舌尖化开，直透咽喉。他凑过去仔细看着地图，将路线牢记心中，咧嘴一笑：“再险也比被人当靶子追着射强。走吧，蓝大夫，去会会那帮装神弄鬼的‘夜枭’！”

　　两人稍作准备，带足了必备的丹药、清水和干粮。蓝忘机还从储备中取出一小包特制的药粉和几枚信号焰火以备不时之需。确认无误后，蓝忘机再次启动机关，那道厚重的石门缓缓滑开，外面风雪已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寒意刺骨。

　　根据地图指引，他们避开可能仍有追兵活动的区域，选择了更为隐蔽难行的山路。一路上，果然如地图所示，沼泽泥泞陷足，陡坡冰滑难攀，涧水冰冷刺骨且湍急异常。若非两人武功高强，轻身功夫了得，且互相照应，只怕早已寸步难行。

　　足足耗费了大半日功夫，直到天色再次擦黑，他们才终于抵达地图上标记的鬼哭林外围。

　　尚未进入，一股混合着腐叶、淤泥和某种奇异甜腥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形态扭曲的黑色树林，枝桠光秃，张牙舞爪地伸向灰暗的天空。林间弥漫着灰绿色的薄雾，即使站在边缘，也能感到一股阴寒之气侵入骨髓。寂静中，偶尔从林子深处传来几声呜咽般的怪响，似是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声音，又似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哀嚎，难怪得名“鬼哭林”。

　　“瘴气开始浓了，跟紧我，勿要轻易动用内力，以免加速毒气吸入。”蓝忘机低声嘱咐，率先服下了第二枚避瘴丹。魏无羡也立刻照做。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林中。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柔软而湿滑，踩上去悄无声息。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昏暗，那灰绿色的瘴气也愈发浓郁，几乎只能看清前方数丈的距离。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蓝忘机手持一枚小小的司南，不断校正着方向。魏无羡则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走了约莫一刻钟，魏无羡忽然拉住蓝忘机，压低声音：“左边，有动静！”

　　两人立刻隐到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的怪树之后，屏息凝神。

　　细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从左侧瘴雾中传来，逐渐清晰。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天天喂蚊子吸瘴气……”

　　“少废话，赶紧把‘货’送到三号点，交差了事。听说今天‘雕鸮’大人要来巡视，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啧，‘雕鸮’大人……每次他来都没好事，不是加任务就是挑毛病……唉，走吧走吧，早点送完早点回去烤火……”

　　两个穿着紧身黑衣、面带简易防毒面罩的男子，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木箱，艰难地从雾中走过，并未发现躲在暗处的魏无羡和蓝忘机。

　　“‘三号点’？‘雕鸮’？”魏无羡用极低的气声在蓝忘机耳边道，“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还有个大人物要来？”

　　蓝忘机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人来的方向，又看了看他们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跟上去，小心。”

　　两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吊在那两个抬箱人身后。这两人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在错综复杂、处处危险的林间穿梭自如，避开了一个个暗藏的泥潭和毒沼。

　　七拐八绕之后，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区域，雾气似乎也淡了些。一片依着山壁搭建的简陋营地轮廓逐渐显现出来。营地外围设有简陋的拒马和哨塔，塔上有人影晃动。营地内可见十几个类似的黑色帐篷，中间最大的一顶帐篷前，还竖着一杆旗帜，上面隐约绣着一个黑色的猛禽图案，在灰雾中看不真切。

　　“有守卫，不能再近了。”蓝忘机拉住魏无羡，两人伏在一片茂密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灌木丛后。

　　只见那两个抬箱人走到营地入口，与守卫低声交谈了几句，验看过一块令牌后，才被放行进入。营地内人影绰绰，似乎都在忙碌着什么。

　　“防守森严，硬闯绝非上策。”魏无羡观察着哨塔的角度和巡逻队的间隔，“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就在这时，营地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一队约五六人的黑衣人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蒙住头套、衣衫褴褛的人走向营地边缘的一个山洞洞口。那被押解之人似乎极度虚弱，脚步踉跄。

　　“又抓来一个试药的‘材料’？真是造孽……”隐约有守卫的低语随风飘来。

　　“试药？”魏无羡眼中怒火一闪，“他们竟然用活人试药？！”

　　蓝忘机的脸色也瞬间冰寒无比。

　　那队人将那名“材料”粗暴地推进山洞，留下两人在洞口看守，其余人便返回了营地。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那个山洞，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开营地正面，借着地形和雾气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那个山洞的后侧。山洞位于一处矮崖下，后面乱石嶙峋，恰好形成了视觉死角。

　　靠近山洞，能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呻吟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魏无羡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对蓝忘机比了个手势。蓝忘机会意，指尖扣住几枚银针。

　　咻！咻！ 两颗石子破空飞出，精准地打在远处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出轻微的响声。

　　“什么声音？”洞口的一个守卫立刻警觉地望去。

　　，“去看看！”另一个守卫也拔出了兵器。

　　就在两人注意力被引开的刹那，蓝忘机手中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出，两名守卫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被魏无羡和蓝忘机迅速拖到岩石后隐蔽起来。

　　两人闪身进入山洞。洞内光线昏暗，气味难闻，地上铺着干草，竟然蜷缩着七八个被绑着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绝望，嘴上都被塞了布团。看到有人进来，他们吓得瑟瑟发抖，向后缩去。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魏无羡连忙压低声音安抚，迅速上前替他们解开绳索，取出塞口布。

　　这些人似乎是附近的村民或猎户，获救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却又不敢大声喧哗。

　　“恩人……快、快走……那些恶魔……他们拿我们试各种毒药……生不如死啊……”一个老者抓住魏无羡的手，泣不成声。

　　“老人家，别急，我们会救你们出去。”魏无羡快速问道，“你们可知他们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稍微镇定的中年汉子哽咽道：“听、听他们偶尔说话……好像是什么‘夜枭’……在、在弄一些很可怕的毒药和暗器……就在那边最大的帐篷后面……有个地下去处……经常抬东西进去……啊！对了！今天好像有个大人物要来！”

　　果然如此！信息对上了！

　　就在这时，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洞口守卫呢？怎么不见了？” “不好！有人潜入！快搜！”

　　被发现了！

　　“蓝湛！”魏无羡急道。

　　蓝忘机当机立断：“你带他们从后山小路尽快撤离，我引开追兵！”说罢，不等魏无羡反对，身形一闪已冲出山洞，同时数枚银针射出，洞外顿时响起几声惨叫和怒骂。

　　“走！”魏无羡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招呼那些获救的百姓，沿着他们来时探好的后山小路快速撤离。

　　身后，营地方向已然炸锅，火把通明，呼喝声、兵刃碰撞声、以及一道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显然是蓝忘机已经与人交上了手！

　　魏无羡心急如焚，却只能先护着这些虚弱的百姓尽可能远离。好不容易将众人带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密林深处，嘱咐他们躲藏好等待救援，他便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向那片杀声震天的营地！

　　当他赶回营地附近时，战斗似乎已经转移了位置。营地一片混乱，多处帐篷起火燃烧。而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蓝忘机正与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袍、面带狰狞鸮鸟面具的高大男子激战正酣！

　　那紫袍男子身形诡异，双掌挥动间带起道道黑紫色的毒雾，掌风腥臭，显然带有剧毒。他的武功路数奇诡狠辣，竟能与蓝忘机打得难分难解！

　　周围还有数十名黑衣手下手持兵刃围攻，却因两人战团中毒雾弥漫，不敢过于靠近。

　　“蓝湛！”魏无羡清啸一声，竹笛入手，化作一道青光加入战团，瞬间点倒两名试图从背后偷袭蓝忘机的黑衣人。

　　“呵，又来了一个找死的！”那紫袍男子——想必就是所谓的“雕鸮”大人——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沙哑而阴冷，“正好，拿你们试试新炼成的‘魇毒’！”

　　他猛地虚晃一招，后撤半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金属圆球，作势就要向地面砸去！

　　蓝忘机瞳孔一缩，急喝道：“小心！是毒蒺藜！”

　　电光火石间，魏无羡想也不想，竹笛疾点，并非攻向那人，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向他手腕穴道！同时，蓝忘机琴音骤变，一道无形音刃后发先至，直削对方手腕！

　　“雕鸮”显然没料到两人配合如此默契，反应如此之快，手腕一麻一痛，那黑色圆球顿时脱手向下坠落！

　　他脸色剧变，似乎对这圆球也极为忌惮，竟不顾一切地伸手想去捞！

　　就在这刹那的破绽，魏无羡的竹笛和蓝忘机的音刃同时攻到！ 噗嗤！ 竹笛点中其肩井穴，音刃则划过其胸膛，锦袍破裂，鲜血迸溅！

　　“呃啊！”雕鸮惨叫一声，身形踉跄后退。

　　而那黑色圆球，则“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瞬间爆开！ 一股浓稠如墨、腥臭无比的黑雾猛地扩散开来！

　　“闭气！”蓝忘机疾喝，一把拉住魏无羡向后急退，同时袖中抛出一个药囊，药囊在空中炸开，洒出大片白色粉末，勉强中和了一部分毒雾。

　　但仍有几名躲闪不及的黑衣人被黑雾笼罩，顿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皮肤迅速溃烂发黑，倒地抽搐不止，眼见不活了。

　　那雕鸮见状，眼中闪过惊惧与怨毒，猛地掷出数枚烟雾弹，趁乱嘶吼道：“撤！启动自毁机关！绝不能留下任何东西！”

　　轰！轰！轰！ 营地各处猛地响起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尤其是中间那顶大帐篷和后面的地下入口，爆炸最为剧烈！

　　混乱中，雕鸮和残余的黑衣人迅速遁入密林，消失不见。

　　“追！”魏无羡还想再追。

　　“别追！小心埋伏！”蓝忘机拉住他，脸色凝重地看着陷入火海的营地，“自毁机关已启动，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爆炸接二连三，火势蔓延极快，引燃了林木。整个鬼哭林仿佛真的化作了地狱火海。

　　两人不得不迅速撤离。回头望着那片冲天火光和滚滚浓烟，魏无羡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

　　“还是让他们跑了！什么都没留下！”

　　蓝忘机却沉默着，缓缓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躺着半块被撕裂的、边缘焦黑的暗紫色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精致的、狰狞的鸮鸟侧影图案——正是从那雕鸮破碎的衣袍上扯下的！

　　“并非一无所获。”蓝忘机的声音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有此物为证，至少证明‘夜枭’高层，确实存在。”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向清河聂氏主城方向。

　　“而能调动如此资源，在北境悄无声息建立这般基地……其背后之人，能量之大，超乎想象。”

　　线索，似乎依旧指向那个令人不安的方向。

　　火光映照着两人凝重的侧脸，接下来的路，仿佛比鬼哭林的瘴雾更加迷障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