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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惊蛰(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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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麟台深处的殿宇,失去了平日的金碧辉煌与守卫森严,只剩下阴影幢幢和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高耸的回廊间激烈回荡,撞在冰冷的玉石墙壁上,激起令人心慌的回音。
金光善在仅存的五六名心腹死士的护卫下,发足狂奔,早已没了往日里道貌岸然、睥睨天下的宗主风仪。华贵的金色袍服被撕破,沾满灰尘与先前喷出的血污,镶嵌的珠宝玉石在奔跑中脱落也浑然不觉。头发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是一种绝望与疯狂交织的灰白,只有那双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圆睁,四处扫视,寻找着任何一线生机。
魏无羡与蓝忘机紧追不舍,两人身法皆快如鬼魅,衣袂飘飞间,几个起落便已急速逼近。魏无羡唇角噙着一丝冷嘲,目光如电,锁定前方逃窜的身影。蓝忘机则面沉如水,眸若寒星,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拦住他们!赏金万两!不,十万两!”金光善嘶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破音,试图用财富激发死士最后的忠诚。
那断臂的“夜刹”护卫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挣扎,终究还是猛地停下脚步,反身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冲向追得最近的魏无羡。他仅存的左手紧握着一把幽蓝淬毒的匕首,无视所有防御,直刺魏无羡心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亡命打法。另外两名死士也同时发出一声低吼,悍不畏死地挥刀迎向蓝忘机,试图为宗主争取哪怕一瞬的时间。
“愚蠢!”魏无羡眼神一冷,不见他如何动作,竹笛已然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手腕神门穴上。那护卫顿觉整条手臂酸麻剧痛,淬毒匕首当啷一声脱手飞出。魏无羡侧身避过其冲势,一记狠辣的肘击重重撞在对方胸口膻中穴上。那护卫闷哼一声,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口喷鲜血,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软软滑落在地,再无声息。
另一边,蓝忘机面对两名死士的拼死夹击,避尘剑依旧未曾出鞘。仅以古朴剑鞘连点,迅疾如风,精准无比地击中对方持刀的手腕、肩井穴。那两名死士只觉得一股阴寒凌厉的劲力透体而入,整条臂膀瞬间麻木失去知觉,钢刀坠地,身体也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穴道被封,动弹不得,眼中只剩下惊骇。
障碍瞬间清除,两人甚至未有片刻停顿,再次发力前冲,如同两道离弦之箭,与前方逃窜之人的距离急速缩短。
金光善已慌不择路,如同丧家之犬,猛地撞开两扇沉重的木门,冲进了一间肃穆阴森的殿堂。殿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旧木料的气息,两旁层层叠叠供奉着兰陵金氏历代宗主的牌位,沉默地注视着这场发生在祠堂内的追逃。
他猛地扑向最深处那个巨大的、用名贵紫檀木打造、雕刻着金星雪浪纹样的香案,手指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疯狂地摸索着香案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凸起。那是唯有历代宗主才知晓的、通往台外密道的紧急机关!
可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机关的刹那,一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尖啸袭来!
一枚灌注了内力的石子如同铁弹,狠狠砸在他的手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甚至能看见森白的指骨!金光善发出一声杀猪般凄厉的惨叫,猛地缩回手,剧痛和彻底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魏无羡和蓝忘机已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堵在了祠堂唯一的出口,缓缓逼近。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金光善的心脏上。
“金光善,束手就擒。”蓝忘机声音冰冷,如同万载寒冰,避尘剑虽未出鞘,但那股凛冽的剑意已如同实质般将对方牢牢锁定,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金光善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香案,剧烈喘息,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他目光涣散,充满了血丝,惊恐万状地扫视着步步紧逼的两人,最终那目光死死钉在魏无羡身上,竟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全然不顾形象地哀嚎起来:
“别……别杀我!魏公子!蓝二公子!饶命!饶命啊!我……我是一时糊涂!都是下面的人蒙蔽了我!我愿意交代!我愿意把所有钱财、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们!只求饶我一命!留我一条狗命吧!”
他一边哭嚎,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蹭,试图离那香案下的机关更近一点,那点可怜的希望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魏无羡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眼中鄙夷之色更浓,嗤笑道:“一时糊涂?金光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把责任推给别人?你的罪行,罄竹难书!求饶?晚了!”
“不!不晚!只要你们放过我……”金光善话音未落,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狠毒,他假装瘫软无力,垂下的手却悄然摸向靴筒——那里藏着一枚见血封喉的毒针筒!这是他最后的搏命之物!
然而,他的小动作如何能瞒过蓝忘机的眼睛。就在他手指即将摸到靴筒的瞬间,蓝忘机身影一动,快如鬼魅,避尘剑鞘带着一股巧劲,精准地扫过他的手臂和腿弯。
金光善只觉得双臂双腿一阵剧痛酸麻,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力量都被卸掉。那毒针筒也从靴筒里滑落出来,滚到一边。
“冥顽不灵。”蓝忘机冷声道,不再给他任何机会。魏无羡也同时上前,竹笛连点,彻底封死他周身大穴,连哑穴也一并封上,免得他再嚎叫污了耳朵。
金光善身体彻底僵直,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有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魏无厌憎地瞥了他一眼:“留着你这条命,是为了让你在天下人面前认罪伏法,不是让你讨价还价。”
蓝忘机沉默着取出早已备好的、刻有禁制符文的重型玄铁镣铐,动作利落而毫不留情地将金光善的手脚牢牢锁住。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以及彻底失去任何希望的绝望,让金光善眼中最后的光彩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一片。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翻云覆雨、将武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兰陵金氏宗主,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尘埃,终于落定。
当魏无羡和蓝忘机一左一右,押着彻底瘫软、面如死灰、镣铐加身的金光善走出阴森的祠堂,回到那片狼藉的主广场时,场中的混乱已在聂明玦与蓝曦臣的联手压制下基本平息。
金氏弟子见宗主已被擒获,大多面色灰败地放弃了抵抗,扔下了手中兵刃。少数金光善的死忠分子在短暂的负隅顽抗后,也被聂、蓝两家的精锐弟子迅速制服、捆绑起来。
广场上一片狼藉,倒塌的旌旗、破碎的瓦砾、零星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但气氛已然截然不同。
众门派看着被沉重镣铐加身、狼狈不堪、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的金光善,目光复杂无比。有恍然大悟的愤怒,有深受欺骗的鄙夷,有对死伤者的悲悯,也有劫后余生的唏嘘与庆幸。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每个人都在议论着这惊天逆转。
聂明玦大步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他目光如电,扫过瘫软的金光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沉肃的正义与凛然,沉声下令:“押下去!打入地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待整理完所有罪证,汇同各大宗门,再召集群雄,举行公开审判!”
“是!”聂氏弟子高声应命,声音洪亮,带着胜利的肃穆。两名身材高大的弟子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的金光善从地上架起,拖拽着向台下走去。金光善毫无反应,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处理完首恶,聂明玦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魏无羡和蓝忘机身上。他深吸一口气,虎目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与厚重的感激,重重抱拳,声音沉浑:“魏公子,蓝二公子,今日多谢二位!力挽狂澜,揭露真相!若非二位明察秋毫,锲而不舍,更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我聂明玦险些被这奸人愚弄,成了他手中排除异己的刀!北境枉死百姓的冤屈,我聂氏蒙受的不白之冤,亦难有昭雪之日!此恩,聂某与清河聂氏,铭记于心!”
魏无羡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但笑容轻松而释然:“聂宗主言重了。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白衣依旧清冷如雪、却并肩作战至今的蓝忘机,眼中笑意更深,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正经,“再说了,查明真相,对抗奸佞,也非我一人之功。”
蓝忘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聂明玦郑重的致谢。他目光依旧清冷,但看向魏无羡时,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比往日柔和了些许。“分内之事。”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这时,蓝曦臣也走了过来,他衣袂飘飘,面容依旧温润,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他温声道:“忘机,无羡,你们辛苦了。”他的目光特别看向魏无羡,语气格外诚挚,带着深深的歉意,“魏公子,此前种种,让你蒙受诸多不白之冤,奔波劳苦,险死还生……我姑苏蓝氏,未能及时明辨,亦有失察之过,欠你一个道歉。”
魏无羡闻言,洒脱地笑了笑,仿佛那些艰难险阻都已随风而散。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语气轻松:“泽芜君言重了。都过去了。金光善老奸巨猾,谋划深远,谁能轻易看透?如今水落石出,便是最好。这些旧事,不必再提了。”
接下来的数日,金麟台成为了整个武林目光汇聚的焦点。在聂明玦、蓝曦臣以及闻讯后日夜兼程赶来的云梦江氏新任宗主江风迟的共同主持下,一场浩大而细致的清理与审查工作迅速展开。
金光善的书房、密室被彻底搜查,更多隐秘的往来书信、指令文书、账册记录被一一发现、整理、公示。罪证如同雪片般堆积起来,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与北境残余夜枭势力勾结的指令、详细谋划嫁祸清河聂氏的文书、命令手下模仿夜枭手法制造云梦渔村、栎阳别院、义城铁匠铺惨案以陷害魏无羡的完整计划、多年来利用权势打压异己、巧取豪夺、甚至与地方官府勾结犯下的种种阴私勾当……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清晰无比地勾勒出一个伪善面具下贪婪、狠毒、权欲熏心的枭雄面目。
武林彻底哗然,天下为之震动。那些曾经受过金氏欺压、或是被其伪善面目所蒙蔽的人们愤怒了,舆论彻底反转。金光善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声望与形象,彻底崩塌,碎如齑粉。
公审大会当日,场面宏大庄严。面对如山铁证,以及诸如“夜刹”护卫等关键人证的指认,金光善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再无半分往日威风。在无数道愤怒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他语无伦次,时而推诿狡辩,时而哀声求饶,丑态百出,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遮羞布。
最终,由三大世家宗主及多位武林名宿共同议定,废去金光善武功,判处其终身囚禁于不见天日的黑狱之中,永世不得出。其核心党羽,如“夜刹”、“毒叟”等人,根据罪责轻重,或处决,或终身监禁。其余参与程度不一的附庸者,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
兰陵金氏经此巨变,声誉扫地,势力一落千丈。宗门内人心惶惶,资产也被大量罚没充公,用于抚恤受害者。最终,由宗族内几位辈分最高、相对清正的长老组成长老会,暂代执掌宗门事务,宣布闭门思过,休养生息,誓言整顿门风,与金光善的所作所为划清界限。
一场席卷武林、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巨大风波,终于随着元凶的伏法,缓缓平息下来。笼罩在江湖上空的阴霾渐渐散去,虽然留下的伤痕需要时间抚平,但公理与正义,终究得以伸张。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带着远离喧嚣的草木清新之气。金麟台的喧嚣已成为身后远去的背景。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在离开兰陵的官道上,身后是渐行渐远的庞大阴影,前方是开阔的、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原野。
连续多日的紧张、奔波、激战所带来的疲惫似乎还在骨子里残留,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与释然。
“接下来,有何打算?”蓝忘机轻声问道,月光柔和地洒在他如玉的侧脸上,淡化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勾勒出精致安静的轮廓。
魏无羡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仿佛要将所有疲惫都甩出去。他深吸一口那自由而清凉的空气,只觉得数月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一扫而空,浑身轻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时。
“不知道啊,”他歪着头,看向身旁的人,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了那惯有的、带着几分狡黠和漫不经心的笑意,“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或许先回云梦看看?风迟师兄刚接手掌门,怕是忙得焦头烂额,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的,顺便蹭几顿莲藕排骨汤。或许去江南水乡逛逛?听说这个时节蟹肥菊黄,景致最好。或许……接着往北边走走吧?上次去北境光顾着逃命和查案了,都没好好看看风景,听说那边天高地阔,烤羊腿味道更是一绝?”
他眨眨眼,眸子里映着月光,亮晶晶地看向蓝忘机,带着明显的期待和试探:“蓝湛,你呢?回云深不知处?泽芜君那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蓝忘机脚步未停,目视着前方月光下延伸的官道,沉默了片刻。夜风拂起他额前几缕柔软的墨发。然后,他声音平稳地开口:“兄长传信,门中紧要事务已初步稳定。余下琐事,诸位长老可代为处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对上魏无羡那双亮得惊人的、满是期待的眼睛。月光下,那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仿佛也落入了细碎的、温柔的星光,漾开极浅却真实的涟漪。
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唇角,声音依旧是一贯的平淡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温柔的肯定。
“嗯。顺路。”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盛夏阳光般绽放开来,灿烂得足以驱散所有残留的阴霾。他用力地、高兴地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一站,咱们就去北地!我请客,请你吃最肥的烤羊腿,喝最烈的烧刀子!不醉不归!”
蓝忘机对他这略显轻佻随意的动作并未躲闪,只是微微颔首,承受了那份热情的力道。月光下,他眼中那极淡的笑意似乎又深了几分,如同冰莲悄然绽放。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并肩而行,身影在清澈的月光下拉得很长,渐渐融入远方苍茫而温柔的夜色之中。官道蜿蜒,通向未知却令人期待的远方。
前路或许还有漫漫征程,江湖风波或许从未真正停歇,但只要有彼此同行,便无所畏惧。
江湖夜雨十年灯,历尽风波,故人依旧。
他们的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