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性心律过缓》椰柿六

9、暴雨已至

　　简漫舒的事业步入正轨，也逐渐学会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生存的法则。

　　她社交能力向来很好，能游刃有余地与人周旋。许嘉韫在她对所有人都和煦讨喜的微笑里，看不出任何的从前那种紧绷的不自然感，惊叹于她适应能力竟这么快。

　　靠近她的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都有，哪些是纯粹的喜欢，哪些是利来利往的伪善，简漫舒并不在意。示好的人发展成她圈里的朋友，表白的人最后也变成了朋友。

　　在简漫舒光鲜靓丽的社交圈里，许嘉韫显得格格不入，她无法融入过于复杂的环境里，大多数时候，她安静地陪在简漫舒身边，高效地为她处理她能完成的内容。

　　QLK的品牌周年活动，简漫舒受邀出席晚宴，和一众前辈以及品牌VIC客人们微笑鞠躬打招呼，然后入座。

　　经纪人代荟彩今天也跟过来了，看了眼手机消息，在内场扫视一圈，低声和简漫舒说，“品牌方新上任的大中华区总裁今晚出席，我带你去打个招呼。”

　　简漫舒的经纪公司给她安排了一个业内知名的经纪人，大家都叫她代姐，能力强，人脉广，会来事。简漫舒还在QLK的考察期，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能敲下大中华区品牌大使的身份，最终拍板的人就在现场，没道理不攀上前主动社交。

　　许嘉韫手臂挽着简漫舒褪下的披风，跟在她们身后，暗红液体在高脚杯里摇晃，穿过衣香鬓影之间，她们抵达目的地。

　　在体面客套的寒暄里，许嘉韫照例安静在旁边站着，视线抬起，越过简漫舒和经纪人中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对方同样错愕地看向她，“嘉蕴，你怎么在这儿？”

　　代姐多有眼力见，面不改色地笑吟吟说，“原来Jennifer认识嘉蕴啊，她是我们漫舒是好朋友。”

　　Jennifer瞥了眼许嘉韫手臂上搭着的那条披肩，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完全不符合晚宴Dress Code的一套Look。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时此刻意料之外的碰面而感到尴尬，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女儿。”

　　不知是在场的哪位晚宴负责人，暗自让服务员加了张椅子过来，十分周到。在简漫舒和经纪人眼底未消散的讶异里，Jennifer将许嘉韫拉到身旁，声音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等会儿坐妈妈旁边，你要想来玩，应该提前和我说的。”

　　许嘉韫其实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她对母亲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也从不过问。毕业那会儿，母女俩有过为数不多的一周共处，她大概从母亲的经济能力、消费水平、穿着打扮和工作强度猜出，她在时尚行业有一份体面而高薪的工作。

　　这时不该回绝，不该驳了母亲的面子，她抬眼望向简漫舒，收到了她轻轻的点头会意。

　　晚宴结束，Jennifer带许嘉韫进到一个休息间，宴席间粉饰的情绪在这时终于显露，一双上挑的眉毛蹙起，开口便是质问的语气。

　　“嘉蕴，这就是你defer的原因么？”

　　许嘉韫摩挲着戒圈，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当初提交延期入学的申请，许嘉韫怕通不过，拜托母亲找她的朋友，联系那位写推荐信的教授，帮了个忙。她给母亲的理由很含糊，说自己想先休息一年。

　　“我每次询问你gap的生活如何，你都说很好，我以为你只是不愿对我敞开心扉，不想与我分享日常。现在你告诉我，你这一年，就是在当一个伺候别人的小助理么？你去旅游、做研究、到职场历练，我都没有意见，而你选择了一件最没价值的事情去浪费时间，我实在不明白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许嘉韫弯下腰，朝她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辜负了您的期望。”

　　母亲眼皮跳了下，“你不必这样和我说话，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

　　看了眼手表，要去赶飞机了，许嘉韫礼貌地打断她。

　　“抱歉，我得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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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嘉韫数着日子，她和简漫舒之间的雷，已经深埋了五天。

　　这五天，简漫舒辗转于各个城市，参加品牌剪彩活动、直播活动、商务宣传的拍摄，忙得连轴转。

　　许嘉韫则是收到了代姐的一条消息：嘉蕴啊，想不到Jennifer竟然是你妈妈，当初小舒说要私下补贴你一半薪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家里遇到困难了，她还不让我告诉你。现在看来，你真是太低调了呀！[哭笑] 对了，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小舒一个月前就申请休一段时间的假，准备答辩完和你去旅游，预先祝你们旅途愉快！

　　许嘉韫没那么迟钝，代姐那么精明的人，这时候把简漫舒的「秘密」都抖出来，意味这什么，她不会不清楚。暴风雨前的许嘉韫只是庆幸，代姐面向她的世故圆润，是为了铺就简漫舒脚下一段平滑之路。

　　一切都很平静，简漫舒终于结束这段时间忙碌的工作，躺在床上悠闲地敷着面膜，刷完十五分钟视频，许嘉韫正好洗完澡出来，她进去冲掉脸上的面膜精华。

　　许嘉韫靠在床头，对着电脑帮简漫舒改论文。身侧床垫微微凹陷下去，简漫舒把电脑合上，抽走，放在床头，然后啪地一下关掉了房间的灯。

　　“要睡觉了吗？”许嘉韫一怔。

　　简漫舒也靠在床头，她没有躺下，在黑暗中开口，“许嘉韫，我们聊聊吧。”

　　沉默的许嘉韫仿佛融进了房间的昏暗之中，简漫舒看不着也摸不着，气氛僵持着，她自顾自往下说。

　　“忘了当初你怎么和我说的吗？不要为别人做危险的事，没有人值得一个人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同样的，你把自己的人生困在我的人生里，不也一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么？”

　　继续往下说似乎十分艰难，她深深地抒了一口气，才有气力开口。

　　“把你困在这里的我，也非常糟糕啊。”

　　“当初你说能留下陪我的时候，我在心里欢呼，一个人真的好孤独，幸好有你在。其实我真的好自私，你那么厉害，怎么会申请不到全奖呢？”

　　简漫舒宁愿相信许嘉韫编织的拙劣谎言，明明将信将疑，却还是故意把那份对她不利的猜想抹去，不敢亲自去证实那些猜想，不敢点开聊天记录去看一眼她发来的截图。

　　但许嘉韫的妈妈让她重新面对真相，发来几张相关的图片：简小姐很优秀，但嘉蕴也很优秀，对吧。

　　真是一面照妖镜，简漫舒看见那个自私丑陋的自己。

　　“漫舒，就只是一年而已，你没必要那么有负担。”

　　“可是许嘉韫，”简漫舒一顿，而后低声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这次轮到许嘉韫在黑暗的房间里身体僵硬，她咬唇，手指甲陷进掌心。她曾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晚简漫舒不可能醒过来。简漫舒摘开她捂紧耳朵的双手，她仿佛听见简漫舒还是跳得那么慢的心跳声，那颗永远不会为她砰砰乱撞的心脏，明明还在跳啊。

　　除了演戏，许嘉韫已经很久不见简漫舒流泪，她捂着脸，压抑着哭声，一直向她说对不起。

　　隔着荒凉无尽的长夜，许嘉韫还是看到那张让她心痛又怜惜的脸，梨花带雨，哭相依然那么美，不愧是演员。

　　暴雨落下，她快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