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单元剧》暮山归旧

10、眼球

　　“并没有。”淮挽的语气很肯定。
　　“不论是在里世界里想起的过去，还是有关现实的记忆，我可以肯定我从未见过你。至于安息旅店中为什么会出现你的照片，我想……”
　　淮挽顿了顿：“或许是你早已成为单元剧想拉入剧本的目标。”
　　早已成为了剧本的目标吗？
　　扶叙眼底的神色暗了暗。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15岁生病失忆时，也或者是入职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后，他发觉身边有了一种既视感。
　　因为那道突如其来的注视并没有掺杂恶意，也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它就像是个不存在的监控，监视着扶叙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扶叙习惯了，下意识地选择忽视。
　　直到他来到安息旅店后，那股熟悉的既视感又一次出现了——
　　简直密不透风！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气氛从未像这般平静祥和过，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有疾风骤雨在酝酿，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我想到了一个完成委托的办法。”
　　扶叙面无表情、神情冷淡地说，他蹙紧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我刚刚想过尸油，”扶叙说道，“就是那些附在墙壁上的白色固体。尸油是一个很好的凝固剂，但是，那个房间的温度恐怕不足以低到让尸油凝固。”
　　“尸油这条路走不通，我打算冒个险。”
　　淮挽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扶叙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对着自己的眼角指了指。

　　安息旅店的门牌分布很杂乱，但是有一点他们都知道。
　　——只有旅客入住了的房间，房门才会有门牌。
　　但是反过来，有门牌的房间不一定有旅客，这是因为——
　　这个时间段的旅客只存在于安息旅店的表世界中。
　　“那么，你是打算……”
　　淮挽脑子里有个念头凭空出现，在他快要捕捉到的瞬间，又如同灵活狡猾的游鱼一样飞快地逃走，无影无踪。他摇摇头撇开其他混乱的思绪，沉下心来思考，却再也无法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念头。
　　“换房。”扶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门牌——【■■17】。
　　“门牌上的数字与它所处的位置是相对应的。”扶叙简单解释了一下。
　　安息旅店的走廊并不是笔直到底的，它有很多拐角，像个迷宫一样，走在里面很容易迷失方向。就算找到了门牌，门牌上生锈的痕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数字，所以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地忽视二者之间的关系。
　　这一点是扶叙在离开第二个旅客房间后发觉的，当时他只是想知道每个拐角是不是都有画，所以在江莫屿送蜡烛期间，他去观察了很多走廊，数着拐角避免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走廊中迷路。
　　没有门牌的拐角不存在画，画只存在于有门牌的拐角。
　　这些蛛丝般零碎的线索让他电光火石般意识到——
　　——“门牌”的数字和位置是相互对应的。
　　如果不是画，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会是错觉吗……
　　扶叙下意识眯着眼睛思考。

　　淮挽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双手环抱在身前，定定地看着那门牌。
　　“可行吗？”他问道。
　　“……”扶叙面色深沉，仿佛也在思考这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方法。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行的。”
　　第二个旅客的房间号是【■■17】，没有标注是哪个楼层的哪个拐角。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将这个旅客的门牌转移到三楼是可以的，但是实践起来却有风险。
　　目前来说，扶叙和淮挽想不到任何一个正常的方法修缮那道贯穿天花板的裂隙，于是拿着门牌换一个新的房间成为了最优解。
　　淮挽思考了好一阵，评价道：“你很聪明，竟然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但是扶叙，你的这个办法，会让你付出很多代价。”
　　他看着扶叙，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张开口，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到最后只凝聚成一句很简短的话。
　　“你会死的。”
　　扶叙：“……”
　　他的呼吸很沉重，好像有一股浑浊的气一直闷在胸腔里，这让他的声音也变得闷沉沉的：“我只有这一个办法。”
　　扶叙抬起头去看淮挽：“我不想成为‘旅客’。”
　　或许是他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或许是他看向淮挽的眼神过于复杂，痛苦、茫然、纠结，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被刻意隐匿于眼底的平静之下。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扶叙对他展露的波澜不惊让他忘记了安息旅店浓重的恶意。
　　长时间被困在不见天日的里世界中，淮挽已经失去了部分感知能力。
　　他现在猛然意识到——他居然感知不到安息旅店对他们的监视和恶意了。
　　……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是该露出温和的微笑安慰“没关系的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还是该板着脸冷冷反驳“我觉得你这个办法不行，最后肯定是死路一条。”
　　淮挽倍感压力：“……”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眉头放松下来。
　　“走吧，”淮挽听见自己的声音闷沉沉的，下一刻被释然取代，“总能出去的，总有一种办法……”

　　一二三楼是安息旅店原本的样子，而四楼往上的安息旅店，则是用安息在此的旅客的血肉堆砌而成的。扶叙没有去过四楼，但从谢庭的描述来看，四楼的规则无法完全拘束旅客，旅客有可能会下楼。
　　扶叙找到了三楼的第17个房间，离开时他眼角瞥到了角落的画。
　　再仔细看时，画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是幻觉吗？扶叙皱着眉喃喃道。
　　快要离开三楼的时候，扶叙站在楼梯间，靠着楼梯不急不缓地说：“四楼及以上的旅客很有可能会下来……”
　　“所以，可能得麻烦你了。”
　　扶叙意味深长地看了淮挽一眼，不等对方说什么就噔噔噔地跑下楼。
　　——像是怕对方突然反悔了。
　　淮挽：“……”
　　他只看到扶叙跑得飞快留下的一道残影。

　　回到二楼【■■17】房间门前，黄铜做的门牌已然变成了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眼球。扶叙看着门上流血的眼球，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握住了。
　　“呃！——”
　　突然，扶叙痛苦地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眼球。
　　只见他手上握住眼球的地方冒出阵阵白烟，随即而来的是剧痛，眼球往手心的位置不断塌陷，血红的皮肉翻卷出来，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好疼！！这个“门牌”居然有这么强的腐蚀性？！
　　他取下眼球不敢再作停留，竭尽全力往楼梯口的方向跑。身后，二楼的房间有不少门轰的一声打开了，里面的旅客要出来了！
　　靠！扶叙恶狠狠地暗骂一声。

　　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在漆黑幽暗的走廊中回荡，不过多时，前往三楼的楼梯近在眼前。扶叙跑得脱力、全身发软，他不敢作过多停留，扶着扶手就往楼梯上跑。
　　可是……这个楼梯他已经走过数十次，什么时候变得漫长？
　　面前的楼梯在他的眼前无限延伸，像是没有尽头。
　　扶叙跑得头晕眼花，他不得不靠着扶手停下来喘气，空气中的血味越来越潮湿浓重了，扶叙回过头，发现那些旅客已经追上来了。
　　漆黑，潮湿，那些旅客的身上挂着高度腐烂的碎肉，已然分不出是人身上的哪个部位了。扶叙和旅客离得很近，近到他能闻见旅客身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扶叙的腿软的厉害，每爬一层停下来时止不住地颤抖，面前的楼梯总是还有几节，却跑也跑不到尽头，他已经没有力气跑下去了。
　　“你的手！”
　　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扶叙竟然听到了淮挽的声音。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只见握着眼球的手心被腐蚀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皮肉滋滋地冒白烟，从五指缝隙间流淌出的鲜血如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往地上滴，被他的脚踩出了凌乱的血印。
　　——刚才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的旅客身上，扶叙完全不觉得疼。
　　现在他怔愣地看着自己被贯穿的手……
　　钻心般的疼痛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抵过了沉重的疲惫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我这是？扶叙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回头一看——身后根本没有旅客的身影。
　　刚才的那些都是幻觉吗？！
　　扶叙不寒而栗，打了个不易察觉的哆嗦，后背的毛衣被冷汗浸透，明明走廊是封闭的，没有风才是，他却觉得有阵阵阴风往他身上刮，凉飕飕的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