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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花灯节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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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国的上元佳节,夜色还未完全降临,京城的长乐大街已然是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各式精巧的花灯将街道点缀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糖人、糕点与淡淡火硝的香甜气息,孩童提着鲤鱼灯嬉笑着穿梭于人流之间。
御史大夫府的千金苏清颜,此刻正带着贴身丫鬟云儿,漫步于繁华喧嚣的灯市之中。
她身披云纹的锦缎斗篷,领口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脱俗。
她步履轻盈,纤纤玉指拢在暖袖之中,目光掠过那些造型各异、喧嚣夺目的灯盏,唇角含着一丝浅淡而得体的笑意。
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官家小姐骨子里透出的疏离与居高临下的欣赏。
寻常的热闹俗物,难入其眼,她偏爱的是那些雅致精巧、蕴含诗意、能引人驻足品味的灯品。
“小姐,小姐!快看那边!”云儿扯了扯苏清颜的衣袖,脸颊因兴奋染上红晕,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不远处一个小摊,手指急切地点着。
“那盏兔子灯,活灵活现的,耳朵还会动呢,真真是可爱极了!”
苏清颜顺着云儿所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微微侧首,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她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温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挑剔:“形似而已,匠气过重,终究是失了几分天然的灵气与神韵。”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灯火阑珊的深处,仿佛在寻找什么:“灯,终究是要看其匠心独运与蕴含的意境高下。”
主仆二人沿着人流缓缓前行,忽而,苏清颜的脚步在一处不甚起眼、略显冷清的摊位前停住了。
她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瞬间凝住,牢牢锁在了一盏莲花灯上。
那灯并非最大最华丽炫目的,却做得玲珑剔透,极为精巧。
花瓣用薄如蝉翼的素绢层层叠叠精心裱糊,晕染着由深至浅的渐变粉霞色,边缘处近乎透明,花心处一点柔黄烛火静静燃烧。
灯光透出绢纱,朦胧温润,光影交错间,竟似一朵真正含苞待放的清莲,亭亭玉立,不染纤尘,遗世而独立。
灯旁还题着一句娟秀小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恰如她的心境……
苏清颜眼中瞬间掠过一抹惊艳,旋即化为毫不掩饰的喜爱,一直维持的疏离感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她下意识地向前倾身,细细端详,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今晚第一个真切的笑意,侧头对云儿轻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云儿,你瞧,这盏灯……” ?
“老板,这盏灯我要了。”?
话音未落,几乎是同一刹那,一只保养得宜、纤长有力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落在那盏莲花灯上。
指尖染着淡淡的、并不张扬的丹蔻色,透着一股子利落与自信主人特有的气息。
那清亮干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春风得意马蹄疾般的爽利,瞬间盖过了苏清颜温婉的尾音,也截断了她未尽的赞叹。
苏清颜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如同被冷风侵袭的花朵。
她微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惊诧,侧头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身旁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女子,约莫比她年长两三岁,身量高挑。
一身茜红色织金锦裙,在灯火下流光溢彩,外罩一件墨色绒氅,更衬得她明艳如火。
乌发高高绾成时兴的惊鸿髻,一支金丝攒珠凤钗斜斜插入髻中,凤口衔珠,熠熠生辉。
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偏偏眉宇间自带一股子飞扬的英气,笑容爽朗明媚,与周遭柔美朦胧的灯火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格外醒目。
此人是皇商林家的掌上明珠,林红袖。
她今日踏足灯市,一半是难得闲情赏玩这满街灯火,另一半则是带着商人的敏锐嗅觉,想看看这热闹节下的市集行情。
甫一见到这盏莲花灯,她便眼前一亮,那精湛的工艺、独特的造型、含蓄的风韵,无一不契合她识货的眼光。
听到苏清颜那句未完的“这盏灯……”,林红袖这才正眼看向这位开口的“竞争对手”。
目光快速扫过对方一身素雅却不失贵重底色的斗篷,那清冷淡然的神情,以及身旁规矩侍立的丫鬟,心下了然:大抵是京城里哪位官老爷家的小姐。
她平日里与各路官员府邸的管事乃至主人打交道不少,深知其中一些人惯有的那股子端着架子的清高迂腐劲儿,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争胜的兴致。
她朗声一笑,笑容坦荡,眼神却带着一丝商场上惯有的锐利审视,语气轻松随意,却直指核心,带着商贾特有的务实与直接。
“哦?”她微微挑眉,目光在苏清颜略显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这买东西嘛,讲求个先来后到是不错。”
她话锋一转,指尖在那灯罩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细微的轻响:“但更讲求银货两讫,童叟无欺,您说是不是?”
她话音未落,已利落地转向了一旁看呆的摊主,声音清脆,“老板,这灯多少钱?甭管这位小姐出多少,我出双倍!”
话语掷地有声,透着十足的底气。
摊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手足无措,目光在两位衣着气度皆非凡品的年轻女子脸上来回逡巡,搓着手,额头几乎要冒出汗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苏清颜闻言,黛眉倏地蹙紧,方才因灯生出的那点暖意瞬间被浇灭,心头涌上一股被冒犯的愠怒。
她生平最是厌恶这种仗着财势便不讲规矩、无视他人的做派,只觉得庸俗不堪。
她勉力维持着官家千金的优雅仪态,脊背挺得更直,下颌微扬,声音如同浸了初春的薄冰,冷冽了几分: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姑娘此举,不问自取,价高凌人,未免……太过失礼。”
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缓慢,带着教养赋予的距离感。
林红袖最不耐烦的便是这等弯弯绕绕、只讲虚礼空理的调调。
她眉梢挑得更高,唇边那抹笑也染上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毫不客气地反诘:“小姐此言差矣!”
她语调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灯市买卖,熙熙攘攘,本就是交易之地。价高者得,也是买卖场上通行的常理,何来‘凌人’一说?莫非……”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清颜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单凭一句‘先看中’的空话,就比我这真金白银更有分量?更能让老板糊口养家?”
话语直白如刀,毫不掩饰地刺向对方所谓的“道理”,暗讽其清谈无用。
“你……”苏清颜被她这番毫不留情、满是铜锈味的抢白噎得气息一滞,胸口微微起伏。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长于锦绣膏粱之中,何曾遇过如此市井粗鄙、丝毫不顾体面、公然呛声顶撞之人?
对方话语里那股子商贾的铜臭气和蛮横的挑衅意味,让她心头厌恶至极。
再看那盏原本清雅脱俗的莲花灯,似乎也因这充满铜臭的争夺而瞬间蒙尘,失去了光彩。
她猛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精致的下巴抬得更高,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声音冷得像冰珠子砸落玉盘:
“哼,粗鄙之言!
也罢,区区一盏灯,让与你又何妨?”
她刻意加重了“让”字,目光如寒刃般刮过林红袖明艳的脸庞:“只是可惜了这灯的清雅脱俗,竟落入尘俗市侩之手,徒惹一身?铜臭?!”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又轻又重,如同淬毒的针。
“你……”林红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岂是能容忍别人指着鼻子骂“铜臭”的主?
一股怒气直冲顶门。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立刻反唇相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锋芒:
“呵!”她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那盏莲灯在她手中仿佛也成了武器:
“我林红袖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银子,每一文都干干净净,买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天经地义,光明正大!
我买得起,也担得起!”
她逼近半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清颜强作镇定的脸:
“倒比某些人,空谈什么‘意境’、‘清雅’,自命清高,眼高于顶,遇到真心喜欢的东西,却只会端着架子空口说道理,连争都不屑争?”
她语气陡然一转,充满挑衅:“或者说……是争不过?囊中羞涩?”
她嗤笑一声继续道:“这般虚伪做作的?假清高?,才当真令人作呕!”
赤裸裸的羞辱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苏清颜的脸上。
“你……放肆!”站在苏清颜身侧的云儿再也忍不住,小脸气得通红,一步上前就要理论,却被自家小姐猛地抬手止住。
苏清颜的脸色已彻底冷若寒霜,原本白皙的面颊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透出一点不正常的绯红,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掐入掌心。
她深深地看了林红袖一眼,那明艳张扬、却如同带刺玫瑰般咄咄逼人的模样,被她清晰地刻入眼底,心头只余冰冷与厌憎。
多说无益,再争执下去,不过是自降身份,与这市侩女子一般污浊。
她猛地转身,斗篷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决绝的弧线,声音如同冻结的溪流:“云儿,我们走。”
不再看那盏已然污浊的莲花灯,更不再看身后那刺目的茜红身影,步履带着压抑的急促,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仿佛要将这喧嚣与粗鄙彻底隔绝。
林红袖攥着那盏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莲花灯,看着苏清颜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狠狠哼了一声,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动作利落地从腰间荷包掏出银钱拍在摊主手里,爽快地付了双倍价钱。
灯光在她手中流淌,然而方才因得宝而起的几分好心情,已被那官家小姐最后如同看秽物般鄙夷冰冷的一眼彻底败坏。
她掂了掂手里的灯,烛火随之不安地晃动,低声啐了一句,语气里满是烦躁:“啧,矫情透顶!”
对着一个背影骂完,也再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拎着那盏似乎也变得有些烫手的莲花灯,转身朝着与苏清颜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