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狂风落尽深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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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天璇其实未料到自己的结局。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心存偏爱……或许对赵祾的感情也算不得偏爱，只是一种被称为执念的东西。
最初起了心思，不过是不愿嫁太史令家的傻儿子，因此随意从那名单里挑中了一个名字。于是便有人立刻去画了此人的画像，姬天璇以她最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遍那个人，得出了一个“不错”的结论——要知道，她的不错可是千金难求。
接着，便有人去细细打听这位赵祾到底是何许人，她便留心听了一耳朵，说他少年当家，说他是当今四大氏族之中荆台赵氏的公子……
这些姬天璇统统不以为意，毕竟在姬氏的嫡系血脉前，旁人皆为黔首，再光辉灿烂的过往，也不过是脚边的草芥，她随意地一踩，对方便该伏倒在她脚下。
可这赵祾算得年少有为的经历中唯有一点美中不足，这位赵大人，已有妻室，听闻还很是恩爱。
“恩爱？”她初初听下人说到此事时，正在贵妃娘娘的时晤宫里逗廊下挂着的鹦鹉，那扁毛畜生被侍女打理得油光水亮的，使出浑身解数舞动着七彩斑斓的尾羽讨好姬天璇，只是为了求她手中执的吃食。
小太监不知她突然出声是何意，毕恭毕敬地应和了一句：“是。”
姬天璇冷冷讥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递到那畜生跟前，它立刻低了头来啄。
姬天璇伸出另一只手柔柔地抚摸那鸟颈上的翎羽，仿佛很爱怜它似的，嘴中说出的话却似淬了毒：“情爱这种东西，最是虚幻易逝，权势远比之迷人。男人么，都一心想着怎么爬得更高些，就跟这畜生一样，你给了他一点儿碎谷子，他什么都能为你做。”
小太监不敢妄议官大人，更不敢反驳她，只能低着头在原地拘谨地站着，额上出了一溜汗，抖得像筛糠一般。
姬天璇觉得无趣得紧，挥挥手，将他打发走了。
小太监如蒙大赦，见着他背转身去偷偷揩汗，姬天璇勾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她未爱过哪个男人，身旁围着她转的货色没一个她入得眼的，而这些人，每一个都家世煊赫、一呼百应，被世人看作朝堂的未来，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权力的走狗，只懂得摇尾乞怜、媚上欺下的东西。
姬天璇的父王乃是当朝尊贵的齐王殿下，彼时再三问过她的意思，犹豫间似是觉得赵祾此人不合适。
她自然再明白不过，论身份，那个什么赵什么祾自然是配不上她的，他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就算不说天家血脉，仅同姬天璇的外祖比，也只是个芝麻大小的官职，但姬天璇偏要装傻，咬定了自己已对那画像上的人一见倾心。
其实她对他没什么感情，甚至根本就看不上这么个庶民，一切不过是为了同父王作对罢了。
齐王为此头疼了好一阵，但最终却还是屈服了，毕竟姬天璇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又是贵妃最宠的孩子，父王难免偏袒她些，她向来善于利用这种感情，并屡次试探底线，看着父王气急败坏的样子，才能给她压抑的生活带来些许的乐趣。
待到皇爷爷真把赵祾从荆台传到了醴京，她才第一次见到那位传闻中的赵大人。
也不知是当日无心之语，还是什么，她头回见着此人，居然觉得他比她以为的好上了太多。
长相自不必说，能被写进名册送到她面前的，至少都是模样上等的青年男子。
性子么，因从小在这黄金笼中生活，已见过太多张脸，即便只见了他一回，姬天璇心中也大致有了数。
她同从前一样，像对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对他，却发觉赵祾似截木头，根本不领她的情。姬天璇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美貌与她身后的齐王府向来是她无往不胜的利器，但那个家伙眼里心里真的只有他那位糟糠之妻，居然从不曾正眼瞧她。
前所未有的挫败头一回涌进她的心里，姬天璇对着相视而笑的那两个人暗自咬紧了牙，总有一日，她会让这两个愚民付出代价。
琼林宴事发前，她都很是自满。既然有人无视递到眼前的高枝，那不妨压一压他，总有那么些人只擅说道，自以为铁骨铮铮，然而大难临头时，却凉薄无情，不多久便自己屈服了，这样的人，姬天璇见得太多了，几乎要以为世间俱是这样的宵小之辈。
不，还是有的，时过境迁，她都快忘记了，但确实是有的。她唯一见过的真傲骨也只有前些年的那位少年状元孔祯，听说他还是阮怀柔的义兄。
不过那也是个愚昧之人，分明知道自己只有螳臂，却妄图挡车，可见愚民果真是扎堆的。
因此那晚的宴席，姬天璇看向阮怀柔的眼睛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悲悯——那个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傻女人，可怜得几乎令她发笑。
但偏偏皇爷爷才起了个头，赵祾便堂堂正正地说了“不”，他虽跪在最末席，却挺着背脊跪得端正，没有一丝畏惧。这转而让自己成为了笑柄的人，姬天璇觉得真是不可理喻。
那时她罕见地动了真怒，回了王府，气还未全消下去。父王原本劝她别抱念想了，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倔劲上来了，她气得发了毒誓，这辈子非赵祾不嫁。
这回她是真心的，这世上除了那个为骄傲险些丢了性命的孔祯之外，居然还有正常的男人会这样做，姬天璇必让他为今日折辱她付出代价。
毁掉阮怀柔，得到赵祾，再把他像玩物一样抛弃，方能解她茛媛郡主心头之恨。
那段时日姬天璇几近疯魔，在贵妃娘娘跟前提了无数次此事，殊不知她瞧起来已有些像自己那神志不清的母亲。
彼时她还不知道阮氏的事，因此也不明白赵祾为何突地便要离开醴京，只是前些日子她过生，这人收了帖竟没赴宴，父王居然没怪罪，直至此时，她才晓得那天发生的事。
于是她想，真是巧了，既如此，那便借着践行送礼的名义，去赵府瞧个热闹。
临近书斋时，突闻东西落地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正发生什么争执，姬天璇满以为不久之后便会见着阮怀柔破门而出的气愤模样，到时她自要好好欣赏那张脸上精彩的表情。
可没想到，她到了门前听见的却是闺房之事。屋里的两人情意正浓，调笑隔着门扉一丝不落地进了她耳中，惊得她当场就没拿住自己本来准备的玉璧。
荒唐至极！果真是蛮夷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时行这等事。姬天璇恼羞成怒，本欲责骂领路的那个叫赵宣的小子，但没想到那个小厮垂着头，连头也不敢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气血上头，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故意加重脚步朝屋里走，门也没敲，便直接推开了，到底是何等场面，是不是同宫里那些禁书一般，倒叫她也瞧一瞧。
但进了屋，只见得赵祾的身影，至于阮怀柔么，自然被他牢牢护在身后。
本该羞愧，当事人却并不觉得害臊，她原本想借机羞辱他们几句，但反被对方不卑不亢地将了一军，待她狼狈地逃出了赵府，还能听见方才给她领路的小厮往回走时，略带纳罕地嘀咕：“主子怎么突然搞这一出，也没提前告诉我，听了壁角，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荒唐至极！可恨至极！
赵祾和阮怀柔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姬天璇冷笑，一边盛怒，一边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她将这种陌生的感情归结为挫败和侮辱，于是恨意便如一场野火，一直烧到她知晓赵氏休妻的那天。
晓得这件事后，她才忆起在绀县遇见阮怀柔时，为何她的神情会那么古怪。
只消想到这事，那恨意自然而然便消退了，与此同时，报复的快意从心头升起，她的愿望，至少已达成了一半。
也是因此，她稍稍松懈了下来，以为下嫁荆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有圣旨在前，再加贵妃与父王相助，不可能的事情都将成为必然。
可她却未曾想过，自己倚仗的人亦会一朝一夕之间，尽数倾覆。
沱郡突发疫病，她已至鄢州，皇爷爷又下了旨，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字里行间已将她当成弃子，只为保醴京太平，知府不敢违抗，亦无力应对这易子而时的局面，她如今竟尝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鄢州被封，消息传递不及，疫病几月后已有药可医，那时城中境况才得好转，也就是在此时，外间的消息才传了进来，她这才知道父王与奶奶竟已因谋反被斩。
皇爷爷呢，不仅将她视作弃子，还立了晋王为太子，府中上下才刚从疫病中解脱些许，转眼便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姬天璇后来想，若那时株连九族，叫她也一同去见了阎王，或许还更好些。
许是突闻噩耗，身体倒较心更先感到惶恐，她竟在这疫病收尾之时染上了，好在已有药，未曾经历半只脚入土的症状，待到她稍稍恢复些许，恍然一摸自己的脸，这才发觉不对。
想找镜子，偌大的郡主府中居然找不出任何一面，她一定要买下整个鄢州的镜子，乳母推脱不过，这才照办。
因是罪臣之女，永世不得翻身，虽说贬为庶民，但皇爷爷与太子还是并未将她从郡主府中赶走，只是严密地监视起来，不过大些的消息，她还是能晓得，乳母是个长舌妇，从前便爱讲人的闲话。
如今心头有怨，像是知道上面那位忌着名声，不会真将她们如何，便骂得更加难听，旁人经过郡主府多瞧了几眼，也会被她骂上一个时辰。
姬天璇已无甚心力去听她闲言碎语，每每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厌烦之极，但又离不得这位乳母。她知道，在如今这般境地，也只有这老妪是真心待自己了。
多么可笑，不论是她如今的这张脸，还是她这个人。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想着想着，不免真的笑了出来，然后变成了遏制不住的大笑，乳母被吓坏了，痛哭着祈求她，但姬天璇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乳母，你为何跪下了？是我不可笑吗？你看看这镜子里的人，不可笑么？”姬天璇扯着她的前襟，看着面前同样长满红疹的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发现自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人如今是那么的丑陋，丑得她突然开始尖叫。
她一边大叫着，一边将面前的镜子打碎，手上传来尖锐的痛觉，她抬起来一看，满手粘腻的血红，姬天璇觉得好玩，又大笑起来。
母亲，我好像有些理解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狂风落尽深红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