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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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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纸上第十一个井字格中画下最后一个勾后,第九十九年也过去了。
季荧将纸举高来看,夏日明亮的光线穿透纸面落在她扬起笑容的脸上。
——今天是离开栖云山的日子。
时隔九十九年,季荧仍然记得到来那天是六月九日。原因无他,那天傍晚前她还不在这个世界罢了,那天她还是一个刚刚结束高考的学生罢了。彼时她正从学校慢悠悠走回家,谁知骤然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道足以将黑夜照亮为白日的巨大闪电从天而降后,眼前一白,霎时便没了记忆。
幸运的是,她落到了栖云山,由一位仙人掌管的世外之地。
仙人将她收留在此,又看她来自异世,不会法术灵力,而外面又是个真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所以建议季荧先在此入门修炼,具备一定实力后再入世。
季荧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穿越并且回不去这件事,毕竟她父母早逝,身无牵挂,在这个世界还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想来也觉得挺好的。
但待的年岁久了,季荧就觉得不好了。
修炼四十多年后,她多次向仙人表达离开的想法,但统统遭到了拒绝,拒绝的理由还很敷衍,比如事忙不能处理、实力还需加强,甚至已读不回。
十八岁的智商渐渐思考出一些不对劲。
这是想让她一直待在这吗?
扣扣脑袋,想不明白。
遥遥无期但依旧勤勤恳恳的修炼中,九十九年过去。
破天荒地,昨晚仙人竟然主动传来一封信,开头单刀直入,说有一件事需要她入世相助。
刚看到“入世”两个字,季荧瞬时眼睛就亮了,但接着看下去,却看得她眉头紧皱。
——竟然是要她帮一个人渡情劫?
季荧将这封信翻来覆去地查看,又问了仙人送她的仙兔兼她师傅,确认这就是仙人字迹,心头问号还是忍不住地一个个冒。
不是,认真的吗?
是不是送错人了?
要她帮人渡情劫?
她可是穿越前都没谈过恋爱啊?更别提穿越后了。
信中接着说她和这人有缘,有她相助定能成事,而这个人若是不渡此劫,怕是将成人间祸患。
后果还挺严重,季荧眼尾一挑,只是“缘分”这套说辞也太过烂俗了。
她一个一穿越就被变相囚禁这么多年的人,哪来时间种这种危险的桃花呢?
再往后看到最后一句,季荧直接在信纸末尾写下“愿意”二字。
——事成后,可自由出入栖云山。
信纸被施了法术,写下“愿意”二字后,从中浮出一块玉简。玉简右上角刻着“银粟地大雪城少主”这一竖小字,中间则刻着“扶峭”两个大字。
季荧接过玉简,脑海中登时出现一男子的冷峻面容。
但见他穿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色劲装,显出清瘦但肩宽腰窄的身材,头发整整齐齐地束于白玉冠中。面若冰雪,色带寒霜,薄唇微抿,唇色浅淡,鼻梁高挺,颇露锋芒。一双眼更是如十二冬月里冻结的寒潭,他眨了一下眼,简单的长睫扇动又引起几片雪花掉落其间。
画面拉远,能看到他手抱一柄长剑,立于高楼远眺。高楼四角有蓝色旌旗猎猎,他却像一座雪山,威严不倒,遗世独立。
这人的相貌一定这个世界里数一数二的,季荧莫名想到,好像帮他渡情劫也不亏?
不对不对,季荧摇摇头将思绪收回,并把手上的纸折好叠放于桌上小柜中。
瞥一眼自制的时钟,已经指向十点,仙人在山顶为她设置了一个直接传送到扶峭身边的法阵,午时开启。
是时候出发了。
季荧起身,环顾一圈屋内,都已收拾妥当,于是干脆利落地出门上锁,迈着轻快步伐向山顶而去。
栖云山山顶怪石嶙峋,其中最突出的一块上建造着一座小亭,坐在小亭中欣赏日出日落、云海起伏实属一桩妙事,不过今日季荧没空享受。
她刚到时,日头正好拉高到让亭中最后一抹阳光偏移出去,整座亭子慢慢冒出淡淡金光。亭中央的地板上,繁复的法阵已经转动起来。
季荧一步作两步地迈进去,身处逐渐耀眼的金光中,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人已经站在了一座破旧山庄外。
季荧皱眉看着这座上面长满蜘蛛网、下面长满杂草、整体歪歪斜斜的山庄大门,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在这个世界,能让她觉得熟悉的东西很少,所以她没费太多功夫地找到了关于这座山庄大门的记忆。
此处她十年之前,唯一能走出栖云山去到的地方——铃央山庄。
不过季荧没时间再对铃央山庄做更多回忆,因为她发觉到自己身后有人靠近,而在她发觉的一瞬间,肩上已经被一柄剑轻压。
剑身极薄,通体乌黑如墨,隐约可见细密花纹刻于其上,剑尖锋利,在正午烈阳下泛出冷光。
只是如此一把宝剑,持剑人却在手抖。
扶峭拿剑的手第一次颤抖。
只因眼前人实在太过特殊。
他第一次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在父亲神识中才见过的正常人该有的颜色!
扶峭天生看世间万物均为黑白两色,就连从镜中看自己也是,原以为会一直如此,没想到今天竟然——
与其他事物在他眼中呈现的浑浊黑色不同,此人落流至腰际的乌发有着盈亮的光泽,只用看着便能感受到那肯定是极柔软的发丝。
这女子不知站在此地多久了,认真思索着什么,头微微低垂,扶峭能猜出她是左手抵着下巴、右手抵着左手肘的姿势,因为他从她身后看见了左腰侧露出来的半截手指。
同样是白色,这半截手指也是十分明显的与他所见其他事物不同的白色。她的指甲修剪齐整,底部有一弯月牙,月牙安静躺在一种陌生的颜色中。不知为何他忽然想道,或许自己每年在院子里种的花便是这般颜色。
虽然这女子的头发、手指在他眼中能见其颜色,但她带着的发饰、穿着的衣裳仍是他所熟悉的黑白样。
他很想看看她的脸。
扶峭握剑的手放松了下,又更用力地握紧,以克制轻微的抖动。
他冷冷道:“转过身来。”
季荧在心中飞快判断着身后人的身份。平牙山地处沿海偏僻地带,铃央山庄建于其顶,鲜有外人至;而现在山庄房屋破败,特征性的铃铛都已消失,四周杂草丛生,应该是荒废许久,无人常居。
能这么巧,此时此刻与她同在此地的,莫非身后那人便是扶峭?
在听到那人十分年轻的男子声音时,心中判断更深了一层。
干脆赌一把!
季荧直接试探问道:“你是扶峭吧?”
身后人沉默一瞬,依旧语气冰冷:“你是谁?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他今天来铃央山庄实为秘事,未告知任何人,因此见到季荧这极诡异之人时,不自觉地在靠近后拔剑向之。
而对于季荧的问题,他心中莫名不想虚与委蛇,于是便如实回答了。
季荧得到肯定的回复,非常高兴,调整了下表情,转身带上明媚友好的笑容,开朗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季荧!我是来帮助你的!”
在栖云山近百年的修炼中,季荧主要的课外实践作业是帮药婆婆找寻药材。
挖土爬树、钻洞攀崖锻炼了她的身体素质,找寻奇花奇草珍禽灵兽则培养了她的耳聪目明。
因此她非常清楚地看到,在自己转身面对扶峭时,他慢慢陷入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讶异中,微微瞪大的双眸好似春日里冰层渐渐消融的一汪湖泊,为他添上一层清澈懵懂的气质,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热情的招呼得到如此回应,一时间脸上笑容有点尴尬,季荧勉强维持着弧度没有掉下。
扶峭盯着眼前面容,呆愣半响,眨了眨眼,才开口说话道:“你很特殊……”语气不带刚才的冰冷,反而有些痴意,像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我很特殊?季荧心头一跳,这是个不太妙的信号。
昨晚答应了仙人请求后,她思考了很久渡情劫且她和此人有缘这两个要点,以十八岁已毕业高中生的脑回路思考出两种解释:第一,她是这个人的情劫;第二,她能帮这个人和他的情劫。
季荧自然希望是第二种。
但仙人只吝啬地提供了姓名和外貌信息,她对此人的情感经历一无所知,而要从人口中套出话,对她实在是很有难度。
过去那么多年,栖云山中另一个能说话的人类——药婆婆,只会在丹药上和她交谈一两句,其他话题上都保持安静微笑的模样。季荧几次尴尬的聊天后,也自觉安静微笑地离场。
与人交流对她来说是一件熟悉又陌生的事了,她还需要时间复习一下其中的知识点,而套话,那更是要深层次进修的课程了。
最可怕的还是第一种。
如果她是他的情劫,那帮他渡情劫难道是要他俩爱得死去活来?季荧想到这就头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既然她是这个人的劫,那应该是让对方单方面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季荧陷入沉思。
她尝试回忆起小学初中看过的爱情小说,企图从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中获得一些启示。可惜那些日子实在太过遥远,一晚上的时间,她只模模糊糊地抓住一些要点。
现在,这人说,她很特殊。
那真是坏了,好像是第一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