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区》明月楼1010

1、传说中真的有神

　　言鹤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趴在一片木板上，四周是一望无际被海水淹没的城市。

　　半个月前，一个位于地震带上的小国突发各种自然灾难，海啸、地震、火山喷发接踵而至，毫无应对措施的居民死伤惨重。然而还没等到邻国的救援，灾难就仿佛会传染一样在世界各地蔓延开来。

　　人口几乎在不到一周内就锐减了二分之一，许多城市村落几乎被夷为平地，较小的岛屿甚至彻底消失在海面上。

　　2012年的预言似乎要在此刻上演，末日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走投无路的人们不甘心就这样看着世界毁灭，在少数还没有被灾难波及到的地区，人们拥入神殿祈祷着。

　　神啊，救救我们吧......

　　难以置信的，之后的几晚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梦。在梦中，一位看不清的神明承诺，他会拯救人们于灾难之中，挑选最忠诚的信徒登上方舟，前往新世界重建家园。

　　在那之后，凡是被灾难波及到的地区，其中的人都离奇的消失了，只留下遍地废墟残骸，连尸体都看不见。大喜过望的人们开始称颂神明的伟大，希望灾难尽快到来，好让自己也能被神明选中。

　　言鹤并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奇怪，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神又那么好心，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阻止灾难的发生呢。然而这种看法是不被允许出现的，在崇神的狂热浪潮中，一切不利于神的言论都会被视作背叛。人们恐惧会被神丢在这片即将毁灭的土地之上，日以继夜地祈求神的降临。

　　终于，三十多米高的浪潮席卷而来，没有惊慌失措，人们纷纷跪在家中互相拥抱祈祷着，一切苦难即将结束，他们终于等到了被神拯救的这一天。

　　直到冰冷的海水摧枯拉朽般冲垮了高楼，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脸上，他们也没想明白，神去哪里了。

　　此时的言鹤也只是刚刚来得及背上准备好的应急包，便被滔天巨浪卷入其中。不知在海水中七荤八素的撞了多久，终于抓住了一块木板，浮到水面上剧烈地呛咳着，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所谓的神明。

　　这样突发的海啸冲击下来，他即使有所准备也根本来不及逃生，更不用说那些还在街上拿着大喇叭四处宣传真神，毫无防备的群众了。

　　四周的城市已然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曾经的建筑只剩下断壁残垣。远处似乎还有几座稍高一点的新建大楼没有被冲垮，也许有零星幸存的人们在上面瑟瑟发抖，继续等待着神的降临。

　　灾难已经发生了，他们终于可以被拯救了，仁慈的神啊，您何时到来？

　　回应他们的唯有无言的寂静。

　　言鹤就没有神可以祈祷了，他认命地爬到木板上，解下背后的应急包，开始清点里面的物资。

　　包的最下面放着三天分量的瓶装水和压缩饼干，外加三盒罐头。上面是碘酒、纱布、消炎药等急救医疗物品，以及一个手电筒，备用电池和一把小水果刀。
　　包的最外侧放了一条折叠的保暖毯，一套最轻薄的内衣，还有一个小哨子。在夹层里的是一个滤水装置和几个打火机。

　　在灾难刚开始蔓延的时候，言鹤就早早开始准备急救包以防不测。

　　他是有一些囤积的癖好在身上的，收拾起来恨不得把家里的所有能用上的全塞进去，连方便面都不肯放过。面饼能够充饥，料包还能补充多种添加剂，谁说这方便面不适合应急。

　　但这毕竟不是演习，言鹤只好忍痛割爱，一点点精挑细选，准备了这个还算比较满意的应急包。好在是防水的，里面的物资都没有受到影响。

　　刚刚在受到海啸冲击时腿部和胳膊因为暴露在外，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刮伤。最开始泡在水中时还觉察不到，现在肾上腺素逐渐趋于平静，言鹤才感觉到腿上的刺痛。

　　低头一看，果然左边小腿连着衣服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看起来还不浅，不断往外涌着血。

　　嘶......

　　在这木板上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言鹤只好打开一瓶水简单冲了一下伤口，又咬着牙直接倒了些碘伏，这一下直接疼的他两眼发黑，缓了好一阵才拿纱布绑住伤口。

　　好不容易在木板上完成这些高难度举动，天色已然接近于黑暗。现在是十一月份，虽然温度不算太低，但风吹在言鹤湿透的衣服上还是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勉强脱掉最外层湿透的外套，言鹤裹上保暖毯，准备吃点压缩饼干恢复一下体力。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总不能一直在水面上这么漂着，他迟早会因为物资耗尽或者失温而死。至少要找一个面积更大而且可以生火的地方暂时避难，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言鹤压根就没想过往急救包里装收音机一类的物品，他很清楚在这样灭绝性的灾难面前，压根不可能有人会来救他。

　　但是，他有想救的人，他要活下去，找到宋朝。

　　宋朝是言鹤幼儿园就一块长大的发小，两个人除了小学四年级为了班里哪个女生最好看大打出手外再没任何嫌隙。

　　后来言鹤的父亲染上了赌钱，借遍了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部输在赌桌上后一晚上喝了二斤白酒，竟然无声无息地猝死在自家沙发上。

　　那年言鹤17岁，早上起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一言不发的联系了几个直系亲属，想了想还是没联系早就改嫁的母亲，又冷静地给当地殡仪馆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走廊里便远远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欠那么多钱难道就这么算了？不可能！”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拼命低声哀求着：“老婆我求你了，别在小言面前这么说，孩子受不了，他爹刚死，咱俩回家再商量这事。”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是你弟弟，要是是我弟弟呢？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好脾气！”

　　言鹤站在父亲的遗体旁木然听着，直到敲门声响起才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他的大爷和舅妈，两个人明明是懊恼的，但似乎又觉得不表现出来一点悲伤不太好，看到言鹤开门，赶紧换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大爷，大妈。”言鹤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即轻轻侧开身子。

　　两个中年人原本的恼怒在看到弟弟尸体那一刻被压下去了点，呆在了原地。

　　都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可是人死了似乎也就死了，生前拥有的失去的欠下的突然全部一笔勾销，连恨都让人恨不起来了，只留下活人承受着可怕的罪孽。

　　“我给殡仪馆打完电话了，今天学校那边我先请个假，可以吗？”

　　言鹤看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中年人，忽然觉得有点想笑，但是他又失去了做出任何面部表情的能力，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

　　中年男人似乎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当然，当然，小言，你......你怎么样？你手里有钱吗？”

　　男人刚说完就讷讷地看了眼妻子，迎面撞上妻子恶狠狠的一记眼刀。

　　“小言啊，我和你大爷现在也挺困难的，你爸还欠我们钱呢，也不是小数目，你说是不是？”

　　言鹤点点头，他其实现在心里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好像被抽离了出来，以第三视角俯瞰着自己一样。

　　他冲二人鞠了一躬：“大爷大妈你们放心，也可以告诉其他我爸欠钱的亲戚朋友，我会还的，也许时间可能比较长，但我认这笔帐。”

　　这也许是天生的自我防御机制，或者在心理学上有某个术语的疾病，言鹤也说不好。

　　以前每每当债主上门讨债或者暴力催收时，他总是跳脱在现实的场景之外，并不能感知到当下的害怕或者愤怒，反而异常冷静，这次也依旧如此。

　　直到第二天，宋朝得知消息冲到言鹤家的时候，言鹤这种游离的状态才有所好转。

　　见到好朋友的一瞬间，所有鲜活的情绪再次涌入大脑，那些痛苦如此真实，让他难以忍受的扶着垃圾桶开始呕吐。

　　“算我求求你了，言鹤，都已经过去了，吃点东西吧。”宋朝轻轻拍着言鹤的背，言鹤还没哭，他反而看到好友这样而一阵酸楚，趁着言鹤狂吐一气在背后悄悄抹眼泪。

　　从那以后，言鹤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和不断上门的债主斗智斗勇，连房子都抵押了出去，只好借住在宋朝家里。

　　每次他试图给宋朝一点租金时，钱又总是以各种奇妙的方式回到他自己手里。

　　五年过去，房子加上赚的钱总算是还清了父亲留下的债务。言鹤和宋朝一起租了一个新房子，决定开始他们大学毕业后崭新的人生，言鹤从没觉得生活这么有希望过。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无情，从不给人希望。

　　趴在木板上吃完压缩饼干，看着四周的一片汪洋，言鹤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宋朝要去市中心看看能不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和肉。受灾难影响，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吃过预制食品以外的事物了。

　　言鹤倒觉得没什么，宋朝对这种较低的生活质量则难以忍受，上午便出了门，信誓旦旦要改善一下伙食。

　　二人十几天没出门，谁知偏偏就是今天，灾难终于到来了。

　　活下来。

　　找到宋朝。

　　这是言鹤暂时给自己设定的两个目标。

　　第一夜往往是最艰难的，失温和失血过多都很容易让人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言鹤不敢在这小木板上睡过去，慢慢把手当作桨往前拨水划去。

　　既然那些已经受灾的地区没有尸体，不管神是不是一个骗局，必然都是有原因的。

　　可是随着言鹤向前划动了一段距离后，身旁水面上便出现了几具苍白的浮尸，随着他打开手电筒，更多已经遇难的遗体漂浮在四周。

　　言鹤越发疑惑，他对这种大灾难也没有经验。之前猜测是由于火山喷发或者地震海啸规模太大，所以才没有留下幸存者遗体，可依照现在的情况，这些灾害并不足以完全抹灭人类的痕迹。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言鹤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难道真的有神的存在？

　　不知划了多远，言鹤竟然连一个幸存者都没遇见。

　　一夜无眠。

　　虽然已经一晚上没有休息也没有进食，但他像感觉不到疲惫一样机械性地向前划着，哪怕让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活着也好，不应该是这样的。

　　毫无预兆的，下一秒，言鹤就跪在了一条坚实的柏油马路上。

　　一望无尽的海水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空旷的马路上没有车辆，四周也安静的可怕。有那么一会儿，言鹤几乎以为自己休克进入幻觉了。

　　“欢迎各位幸存者登入大竞技场二区，我是大竞技场二区神的代言人，俞枷。”

　　城市的上空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像投影，一位神情肃穆的男人毫无感情的说道。

　　本次受灾共计约三百三十万人，幸存三千三百人次。恭喜各位幸存者被神眷顾，有机会成为神最忠实的信徒，登上方舟。”

　　他有着一头颜色很淡的金发，眼睛是蓝色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

　　像一条鲨鱼，言鹤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