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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指尖的血与心底的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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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角的木桶沉重得压弯了林晓悠的肩膀,露趾的布鞋踩在雪地里,每走一步,寒气就顺着脚趾缝往上窜,像无数根细针,扎得骨头都疼。她缩了缩脖子,把棉袄裹得更紧些——这件棉袄还是母亲当年改嫁时带来的,如今里面的棉絮早已板结,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走到河边时,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坳,给结着薄冰的河面镀上了一层微弱的金光。林晓悠放下木桶,弯腰搬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朝着冰面狠狠砸去。“哐当”一声,冰面裂开几道细纹,冰碴子飞溅在她脸上,似小刀子割着皮肤,她却没停下来,又举起石头,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砸出个脸盆大的窟窿,冰冷的河水冒着白气,顺着窟窿往外涌。
她蹲下身,用葫芦瓢往桶里舀水。指尖刚碰到河水,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瞬间冻得发麻,她赶紧缩回来,放在嘴边呵了呵气。白雾从唇间散开,带着点微薄的暖意。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王婶熟悉的声音:“晓悠丫头,瞧着手都冻红了,让婶子帮你挑两桶。”
林晓悠回头,看见王婶手里拿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面粉——想必是刚给两个孩子烙完红薯饼,就急着来帮她。“不用了婶子,我自己来。”她笑着摇头,刚要起身,脚下却一滑,手重重撞在冰窟窿边缘,划了道一寸长的口子。血珠滴进河里,瞬间被冻成小小的红点。王婶赶紧放下扁担,从口袋里掏出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快步走过来帮她裹住伤口:“傻丫头,跟婶子还客气啥?你这手要是冻坏了,以后咋干活?”
粗布裹在伤口上,带着王婶手心的温度,慢慢渗进皮肤里。林晓悠看着王婶粗糙却温暖的手,眼眶突然一热。前世王婶就是因为帮她藏那本《青春之歌》,被张大山偷偷举报给□□,批斗时被迫跪在碎玻璃上,膝盖流的血染红了地面,最后落下了病根,连走路都不利索。她自责的攥紧王婶的手,声音带着点颤抖:“婶子,以后有我,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王婶愣了愣,以为她又挨继父骂了,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好,婶子等着。”她接过林晓悠手里的葫芦瓢,帮着往桶里舀水,一边舀一边说:“对了,昨天我去村东头柳树旁知青点送缝补的衣服,听见有个知青吹口风琴,那调子好听极了,你要是得空,也去转悠一下。”
林晓悠心里一动。前世她只远远见过知青,知道他们是从大城市来的,肚子里有学问,却从没敢靠近——张大山总说知青是“不务正业的臭老九”,不让她跟知青打交道。可这一世,她想试试,想看看不一样的人,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王婶帮她把水挑回收购站,又塞给她两个热乎乎的红薯,才转身回家。林晓悠把红薯藏进棉袄里,想着等晚上母亲回来,一起分享。她刚要进屋,就听见村东头传来一阵悠扬的曲调,调子是《茉莉花》,温柔得像春天的雨,顺着风飘过来,绕在她耳边,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她想起王婶的话,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柳树的方向走去。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露趾的布鞋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坑。越往前走,琴声越清晰,时而轻快,时而舒缓,像在诉说着什么心事。她走到柳树附近,放慢脚步,躲在一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后面,偷偷往那边看。
柳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少年,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支口风琴。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后颈,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打了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给蓝布衫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像幅画。
林晓悠看得入了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穿着跟大家一样的粗布衣服,却透着股不一样的气质,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就在这时,笛声突然停了,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晓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眉毛又黑又浓,眼睛亮得像星星,透着股清澈的光,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他看到躲在树后的林晓悠,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温柔又干净:“你也喜欢听这首曲子?”
林晓悠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往后退了半步,手指紧张地绞着棉袄下摆——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沾着废品堆里的铁锈味,鞋子也露着脚趾,跟眼前干净清爽的少年比起来,显得那么狼狈。“我……我路过,”她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你吹得真好听。”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我叫苏逸尘,是知青点的。”他把口风琴别在腰上,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一点也不生分,“你呢?住在这附近吗?”
“我叫林晓悠,住在那边的废品收购站。”林晓悠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坯房,声音更低了——在红星大队,废品收购站的人总被人看不起,有人还偷偷叫他们“捡破烂的”,她怕苏逸尘也会像别人一样,露出嫌弃的表情。
可苏逸尘却没在意,反而好奇地往前凑了凑,眼睛里带着点探究:“废品收购站?我昨天去卖废铁丝,好像见过你,你当时蹲在废品堆里理旧书,头发上还沾着点纸灰。”
林晓悠愣住了,昨天她确实在理旧书,张大山说要把旧书都卖掉换玉米面,她趁着张大山不注意,偷偷把几本看起来有用的书藏在怀里,当时头发上沾了纸灰也没在意。现在被苏逸尘提起,她的脸更红了,却又有点莫名的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记住她的样子。
“你……你喜欢看书吗?”苏逸尘见她不说话,又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点期待。
林晓悠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喜欢,可是家里没有书,只能从废品堆里捡几本旧书看。”说起书,她忘记了紧张,声音也大了些,“我最喜欢《红楼梦》,可惜只捡到半本。”
“《红楼梦》?”苏逸尘眼睛也亮了,“我也喜欢!里面的诗词写得特别好,‘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我还会背呢。”他说着,就轻声背了起来,声音温柔,带着点淡淡的伤感。
林晓悠静静地听着,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阳光、柳枝、少年的声音,像一幅温暖的画,慢慢铺展在她眼前。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或许是命运的齿轮,开始朝着新的方向转动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张大山不耐烦的喊声:“死丫头!跑哪去了?赶紧回来做饭!”林晓悠心里一紧,赶紧对苏逸尘说:“我得走了,我继父叫我了。”
苏逸尘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快步走过来递给她:“这个给你,橘子味的,我妈从北京寄来的。”糖纸皱巴巴的,却很干净,“下次我再吹曲子给你听。”
林晓悠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有点凉,却让她心里暖暖的。她攥着糖,用力点点头:“好。”说完,转身朝着收购站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逸尘还站在柳树下,朝着她的方向挥手,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个发光的小太阳。
回到收购站,林晓悠把糖藏进床板下的小盒子里——她想留着,等母亲生日那天,一起分享这份甜。晚上躺在床上,她摸着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少年手心的温度,耳边似乎还响着他吹的《茉莉花》,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知道,这一世,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