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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孩子们就是不太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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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度假村安静下来,白日的喧闹被山风吹散。大多数学生聚集在活动室玩桌游或看电影,嘈杂的人声隐约传来,反而衬得宿舍区更加寂静。
陈默刻意避开了集体活动。他以“需要整理笔记”为由,早早回到了宿舍。同屋的另一个男生还在活动室没回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面前摊着笔记本,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回——陆子轩探究的眼神,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还有最后集合时,那道带着思索的、并未完全移开的目光。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他拿出手机,点开和程野的聊天框,手指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他不能总是用负面情绪去打扰程野,那团火燃烧得太旺,他怕最终会引火烧身。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宿舍门被“叩叩”敲响了。
陈默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这个时间……会是谁?同屋的男生有钥匙。
他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应。
“有人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陆子轩。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来了!他为什么来?他想起什么了?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冰冷。
“同学?在吗?借一下洗发水,我们屋的用完了,楼下小卖部关门了。”陆子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请求,听起来似乎……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借洗发水?这个理由平常得让人无法拒绝。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不开门,反而显得可疑,更会激起对方的好奇。开门,则要直面这份几乎让他窒息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到肺部发痛,然后缓缓吐出。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在这个过程中,他极力调整面部肌肉,试图重新戴上那副温和无害的面具,尽管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无比。
他拧开门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刚好足够露出他半张脸和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门内的空间,也避免完全的、无遮挡的对视。
“有事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但勉强维持着平静。
陆子轩就站在门外走廊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他看着只开了条缝的门,和门后陈默那张在阴影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哦,是你啊。”他语气如常,甚至带了点“真巧”的笑意,“洗发水有吗?救个急。”
“……有,你等一下。”陈默低声应道,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他转身快步走回屋内,从自己的洗漱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旅行装洗发水。
当他再次走到门边,将洗发水递出去时,手指不可避免地有些微颤抖。
陆子轩接过洗发水,目光却并未立刻从陈默脸上移开。走廊的光线勾勒出陈默清瘦的轮廓和紧抿的嘴唇,那双藏在略长刘海后的眼睛低垂着,躲避着他的视线。
这种过于明显的回避和紧张感,再次勾起了陆子轩白天的疑惑。
“谢了。”陆子轩晃了晃洗发水瓶,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语气随意地问道:“对了,白天……你跑什么啊?我就问句话,至于吓成那样吗?”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玩笑似的探究,眼神却像钩子一样,试图撬开陈默紧闭的外壳。
距离太近了。
陈默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陌生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一种强烈的、属于陆子轩本身的侵略性气息。这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白天那种被恐惧攫取的窒息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控制不住地向后缩了一下,后背抵住了冰凉的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我当时不舒服,”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故意的。”
“不舒服?”陆子轩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显然不太相信。他的目光更加锐利地落在陈默脸上,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我看你现在脸色也不太好。真没事?”
他说着,甚至下意识地又靠近了半步。
逼仄的门口,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感觉自己像被钉在门板上,无所遁形。陆子轩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都像重锤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那完美的面具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龟裂,即将露出下面惊恐万状的真相。
就在陈默几乎要崩溃的边缘,走廊另一端传来其他学生的笑闹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门口凝滞的对峙。
陆子轩似乎也被打扰,他顿了顿,探究地看了陈默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未消散的疑惑和一丝被打断的不爽。但他最终没有再逼近。
“行吧,不舒服就多休息。”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晃了晃手里的洗发水,“这个谢了,明天还你。”
说完,他终于转身,朝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宿舍门在陈默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陆子轩的背影。
直到门外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陈默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声响。他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陆子轩就要想起来了,就要撕开那层薄薄的伪装,将过去所有不堪和屈辱赤裸裸地拖到眼前。
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久久无法平复。
门外,走廊的灯光安静地亮着。
陆子轩走回自己宿舍的门口,脚步却慢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陈默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再次缓缓皱起。
那个反应……太过了。
还有那张脸,那种惊慌失措的眼神……
一定在哪里见过。
而且,绝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
陆子轩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玩味和狩猎意味的弧度。
他拿出手机,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靠在墙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也许……该问问以前初中的那帮哥们儿了。
看看有谁记得,这么一个看起来乖乖的、一吓就抖的“好学生”。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活得如同惊弓之鸟。他最大限度地避免出现在任何公共区域,用餐时间变得更加飘忽不定,集体活动时永远躲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每一次走廊里的脚步声,每一次宿舍门的开关声,都能让他心脏骤停一瞬。
陆子轩没有再直接来找过他。但陈默能感觉到,那双带着玩味和探究的眼睛,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时不时会扫过他。在食堂,在集合点,偶尔擦肩而过时,陆子轩的目光会在他身上多停留零点几秒,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纯粹陌生,而是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近乎残忍的好奇。
陈默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完美的面具裂缝越来越大,每一次与陆子轩哪怕短暂的视线交汇,都像是在裂缝上又重重敲击一锤。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眼下的乌青连眼镜都快要遮挡不住。
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下午,是自由活动和总结会。陈默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选择待在宿舍里,等待最后的集合通知。
同屋的男生早已出去和朋友拍照留念。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不是程野日常发来的、带着错别字和愤怒表情的物理题照片。
也不是唐子笑元气满满的问候。
是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潮牌的LOGO,昵称很简单,就一个“X”。
申请备注信息里,只有短短一句话。
【陆子轩:嘿,同学,加一下,还你洗发水钱。】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四肢百骸,手机几乎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微信号?!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夏令营期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他从未公开过自己的联系方式。
唯一的解释是,陆子轩通过别的途径要到了他的号码。也许是老师那里的名单,也许是……他问过了其他人,甚至可能是……
陈默不敢再想下去。
他盯着那条好友申请,像是盯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通过?还是不通过?
不通过,显得更加可疑,等同于直接承认自己心里有鬼。通过……则意味着将自己彻底暴露在猎食者的视野之下,毫无屏障。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地颤抖,冷汗从额角滑落。
最终,逃避和维持表面和平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颤抖着点击了“接受”。
几乎是在好友关系建立的下一秒。
聊天框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紧接着,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不是关于洗发水钱。
而是一张图片。
一张有些年头的、像素并不算太清晰的手机翻拍照片。
照片上是初中校园的走廊,几个穿着旧款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比着不雅的手势,笑容嚣张。而被他们围在中间、刻意推搡到镜头前的,是一个更加瘦小的男生。他低着头,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一副歪斜的、镜片反光的细框眼镜。他手里被强行塞了一个破烂的垃圾桶,样子狼狈不堪。
照片下面,陆子轩的文字紧随而至。
【X】:[图片] 【X】:刚翻老照片发现的。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X】:陈默,是吧? 【X】:初三(五)班那个,特别“好欺负”的那个。
“轰——”的一声,陈默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他认出来了。
他不仅认出来了,他还找到了证据。找到了将过去与现在无情连接起来的、铁一般的证据。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布满屈辱和恐惧的记忆,伴随着这张照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疯狂蔓延。
手机再次震动,新的信息接连弹出,每一条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他最脆弱的伤口上。
【X】:变化挺大啊现在,人模人样的了。 【X】:差点没认出来。 【X】:白天跑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X】:晚上装得跟什么似的,借个洗发水手抖成那样。笑死人了。
字里行间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的快意。
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手机屏幕上的字扭曲变形。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世界在他周围旋转、崩塌,耳边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他输了。
他的伪装,他的逃避,他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都在对方轻描淡写的几条信息和一张旧照片面前,土崩瓦解,碎得彻彻底底。
过去从未过去。
它一直都在,并且在此刻,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没。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陆子轩最新发出的一条信息:
【X】:说话啊。老同学见面,不该聊聊吗?
陈默蜷缩起来,抱住剧烈疼痛的头部,整个人缩进椅子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藏进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角落。
可他知道,无处可藏。
窗外的阳光灿烂,夏令营的欢声笑语还在隐隐传来,打入他的耳膜,刺激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