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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假英雄 ...

  •   怜青怔了怔神,眼睛里倒映出搭建好的木屋,大片的庄稼地,衣着得体的多数人和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空旷。

      偌大的世界,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前行。

      咯吱——咯吱——

      身后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人,反倒像是什么动物在进食。

      怜青屏气凝息地悄悄靠近,耳边的咯吱声也愈来愈大。

      砰砰——砰砰——

      他两只手堪堪搭上灌木丛,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呼——

      他闭了闭眼,在心底呼出几分紧张,猛然扒开灌木丛的同时小腿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追逐或是撤退。

      然后他就和一只正在进食的仓鼠对上了眼睛。

      什么嘛!

      他还以为是玛鲁搞出来的鬼把戏,可是紧张了好一阵。原来只是一只肚子饿的仓鼠嘛!

      好可爱的小东西!

      为了不惊扰这只小东西,怜青维持着高难度姿势一动不动,仓鼠仰着头震惊看他,连食物都忘了嚼,也一动不动。

      一人一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直到怜青小腿抽筋地先行告退,一屁股坐在边上拯救自己小腿时,仓鼠也才反应过来要逃跑。

      并且为了窜逃地更快,它原地增大了几倍的身形,“咻”地略过了怜青,直冲向不远处的居住安全区。

      “喂!别往那跑啊!”怜青小腿一蹬,奋力扑向仓鼠的摇摇晃晃的尾巴,“你都算是成精的妖了吧!”

      可惜怜青擦边而过,没能拦住仓鼠找死的步伐,而这只仓鼠大概是个成精不就的小妖,连人话也听不懂,只知道闷头跑。

      怜青顾不上自己还酸麻的腿,踉踉跄跄地爬起身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时刻注意着周围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无辜人。

      仓鼠转眼就蹿进了交错复杂的房屋之间——人们想一出是一出地幻想在这里扎根,因为己方出现了一个叫作“怜青”的厉害人物,哪怕并不能将玛鲁完全打败,但击退也是很好的结果。

      时间久了,得不到食物的玛鲁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彻底耗死。已经焦黑的大地需要时间恢复,而现在这个小小世界仅剩的人类聚集在一起建造房屋、开垦荒地,他们一边祈求神明这里不会被玛鲁破坏,一边怀疑自己,并不付出全部的心力创建家园。

      木屋完全是按照他们几千几百个脑袋里的几千几百个想法而建,压根没有什么美观可言,仓鼠一股脑的冲进去,晕头转向地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来,引起了意想不到的慌乱。

      怜青攀上屋顶,在乱七八糟地房顶上蹦来跳去;看见一人多高的可怖仓鼠后,人们抄起家伙什“啊啊呀呀”地乱作一团;而这只仓鼠本就胆小,见到这番场景横冲直撞地更加厉害,撞飞了好几位挺身而出的勇士。

      “啊——”仓鼠一头撞散了一间屋子,慌不择路地回头跑,怜青便也掉头向来时的方向跳回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天知道他看见灌木丛里是一只仓鼠的时候有多庆幸它仅仅是一只仓鼠,而不是玛鲁变出的障眼法!

      可现在……

      怜青拼命跑到仓鼠前面的屋顶,纵身一跃跳到了仓鼠背上,他揽着仓鼠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将腿伸到其脚下。

      几乎是瞬间,两个人一齐飞了出去,狠狠砸到地面。

      许是疼得狠了,仓鼠原地变回正常大小吱哇叫着,怜青一把抓住它,放在自己胸前口袋里。

      可现在,他面对将自己包围的人们,绝望地想这还不如是玛鲁的障眼法呢……

      他当然知道人们在妖族身上吃过多少亏,自从玛鲁出现以后,遭殃的地方不在少数,遭殃的也不仅仅只有人类。

      可也许是运气太差,这些心怀善意的人们从未遇到一只同样心怀善意的妖族。过往他们曾接纳过三只妖兽,不论是外表无害的猫妖、犬妖,还是仅看外表就足够骇人的狼妖。

      只是可惜,以命为赌注交付的善良并未获得同等的对待,这三只妖无一例外的,全部选择背叛人们,乃至于人们自此对妖族深恶痛绝,除了没有能力杀死的玛鲁,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其他的妖族了。

      这只仓鼠显然是个例外。

      怜青倒下的地方满是碎石,他手掌撑地爬起来后,被碎石扎了满手血的青年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面对步步紧逼的人们他下意识抬手护住了自己胸前的小鼠。

      “这只妖不是坏人。”他张了张嘴,连自己都深觉苍白无力,可他还是无力地说,“真的,它不是坏人,它才修炼不久,连化形也做不到,它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后果的,我保证……”

      “可是你能用什么保证呢?”他最初见过的那位嶙峋的老人——杜明说,“你不能,甚至你说的话这小畜生都不能听懂,可是它会引来玛鲁,很多很多次。”

      杜明依旧手持长枪:“英雄,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帮我们打败了玛鲁很多次,但只要玛鲁还活着,我们就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妖与妖之间有独特的交流方式,你并不能像你所说的那样,保证它不会造成影响,保证它不是坏人,你甚至也无法与它们对话。”

      站在杜明身旁的一位浓眉大眼的男人按耐不住,向怜青胡乱挥了几下砍刀:“把它交出来!快啊!玛鲁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每一次每一次,凡是有妖出现都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它们就是祸害!”

      “可即使没有妖兽的出现,玛鲁也还是会来的吧。”怜青只是循声瞥了一眼曾并肩作战过的男人,看着杜明缓缓后退了一步,“是您告诉我说,妖族一直在背叛人类,赶尽杀绝只是无奈之举,可这只仓鼠还什么都没有做,您也不能这么轻易断定它就会背叛啊!”

      他隔着布料轻轻抚慰仓鼠的不安,突然想——杜明为什么要说“也”呢?

      “您和它们有过交流吗?”怜青随意瞥了一眼面前挥舞的砍刀,咽了咽口水问道,“您是如何确定被妖族背叛的?难道只是因为玛鲁出现的频率增加了吗?您……”

      接下来的问题他没能问出口,因为那把砍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也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这只是一群普通人。

      一群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却依旧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释放最大程度善意的凡人。

      凡人体内没有灵力,手里没有像样的武器,很多很多的凡人已经在这场可以说是碾压的战场中逝去了,只余下一小部分的凡人绝望的等待自己也逝去的一天。

      他们甚至已经不再反抗。

      如果怜青没有出现,结果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他出现了,难道他出现的目的就是要这样“高高在上”地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查明玛鲁出现的原因吗?

      他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地垂下头,这样是不是太“不食人间疾苦”了呢?

      “抱歉……”怜青说,一点也没察觉到那把砍刀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肉,“抱歉,但我不会把它交给你们的,我会带着它离开,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死去。”

      他眼尾泛红,很是虔诚地双手合十鞠躬致歉,小仓鼠在口袋里钻出个脑袋左右观望,眼睛里尽显懵懂。

      杜明板着脸很不赞同地看他,“不”的字音才发出一半,大山左脚绊右脚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叫着:“玛鲁来啦!玛鲁来啦!”

      “快跑啊!玛鲁又来了!”

      率先听清大山在喊叫什么的人也喊叫着,在此聚集的人们瞬间作鸟兽散,手持砍刀的男人怔愣半秒后忽然砍向小仓鼠所在地,怜青向后一跳惊险躲开。

      “干什么啊!”怜青很不解地看向男人,他在对方地注视下把仓鼠往兜里压了压,“你差一点砍到我了!”

      “把它给我!那你就快把它给我啊!”男人吼着,侧身一步挡住怜青去路,“只要有它在玛鲁就会变强,我们打不过的!”

      “可我不认为是它的原因!”怜青心头也窜上一团火,低声吼了回去,“玛鲁来了,你没听到吗?!别拦着我!”

      男人紧蹙着眉,一双眼睛都瞪得血红,仓鼠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死上了几百回,可最终他还是愤愤地让出一条路,跟在怜青身后跑向玛鲁:“你会后悔的,妖就不该存在!它会害死我们!你这样护着它,你!”

      男人倏地止住话头,在尖刺吐出口的前一秒收了回去。怜青迎着逆流前行,闻言偏头看了男人一眼,他回过头低低地笑:“你真是个好人,我以为你会直接骂出来。”

      “啊?”

      男人不解,可惜此刻两人已经跑到了玛鲁面前,他再想询问却也无从下口了。

      两人谨慎盯着此刻一动不动的玛鲁——这凶兽不知为何,像个醉鬼一般摇晃了许久,却在他们跑到面前时装成了木桩子。

      可它装得一点也不像,怜青想着,立起手掌向另一侧挥了挥,示意男人先远离玛鲁。

      反正他就算灵力耗尽也能和全盛状态的玛鲁过招。可男人不一样,连玛鲁一招也撑不过去。

      这是修士和凡人的区别。

      怜青认真打量着玛鲁此刻的状态,尤其是它那一口尖牙。他曾不幸被咬过一次,即使他连知觉都没有,却也能从抬不起来的胳膊上体会到玛鲁的可怕。

      只是被咬了一口而已,却能使得他整个右臂都肿的吓人,怜青从没有像那次一样庆幸过自己是个没有知觉的人,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人体内竟会有那样多黑色的血。

      小仓鼠似是感受到危险的来临,整只鼠都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也不再探头探脑地散发好奇。

      怜青隔着布料轻轻揉了揉仓鼠脑袋,率先提剑冲了上去,与之同时,玛鲁也动了。

      他起初对玛鲁进行的攻击还算有清晰的逻辑,不贸然进攻,尽量与其拉开距离,率先对付其细长的上肢。

      玛鲁似乎并不懂如何疗伤,有了先前几次的基础,这一次怜青很轻易地斩断了它一条胳膊。

      他眼前一亮正想乘胜追击,却见玛鲁瞬间又长出一条全新的、细长的上肢。

      ……靠!

      怜青心中暗骂一句,手中的利剑被他挥得见不到踪影,每一次同玛鲁对撞都发出金属与金属相触的叮铃声。

      玛鲁真的有在变强!

      怜青极力地想要撤出玛鲁的可攻进范围,此时此刻,他的攻击全然没有逻辑可言,每一次用力挥出的利剑都仿若棉花敲上铜墙铁壁,分毫没有任何用处。

      明明上一次,上一次玛鲁出现时,即使他右臂尚未完全恢复,却依旧可以在与玛鲁的打斗中处于上风。

      可现在……

      山河剑被细长的、钢筋铁骨一般的手臂缠绕三圈,锐利的剑刃没能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一个瞬息间就脱手飞出去好远,连同紧握剑柄不放的怜青一起。

      然后玛鲁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那个算不上村庄的村庄。

      怜青连身上的血污也顾不上看,爬起来后拼命地追着玛鲁跑。

      “杜川!跑啊!”

      他扯着嗓子喊道,可被喊作杜川的男人仍旧头也不回地冲向玛鲁,即使他的腿还在打颤,即使他手持砍刀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杜川!”

      他已经看不到杜川了,眼前的一切尽数被玛鲁遮挡,他纵身一跃翻上玛鲁颈背,用尽浑身解数将其放倒在地,可即使如此,他也只抢回半截杜川。

      怜青整双眼睛都红了,他接连几下砸在玛鲁头上,而对方虽然全身上下都坚硬如铁,但是头部却不像铁一般,因为玛鲁胡乱挥舞着双臂,发出了令人头晕目眩地哀鸣。

      “啊——吵死了!”他压在凶兽身上高举剑柄,狠狠穿透了它的咽喉,“吵死了!”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脸上浸透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被拉的好长,仿佛掉进了时空缝隙,他眼睛眨也不眨。

      于是玛鲁不再发出声响,两条胳膊“啪嗒”一下摔进土里,直挺着身子不再有任何动作。

      怜青垂头死死盯着凶兽缓缓合上的眼睛,目无斜视,连脑袋也不抬。

      它真的死了吗?

      怜青无法确定,紧握剑柄的手背又一次爆出青筋,就在他拔出利刃准备再补上一刀的瞬间,玛鲁倏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掀飞了身上的怜青。

      下一秒,他飞到了杜川身边。

      这个男人曾经恶狠狠地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后来也强硬地把他推进当时最好的一间屋子。

      这个男人曾经拒绝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也拒绝聊天,因而确切来说他们并不相熟。

      这个男人甚至对他拔刀相向,在他们并肩作战不久之后。直到现在,怜青都还没有发现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正冒着血,而这个男人——杜川也不会再问出那句“你在谢我什么”了。

      因为杜川只剩下两条孤零零的腿横七竖八地倒着,还一长一短。

      怜青眨着眼挤掉眼中汇聚的泪,凭借没有痛觉的优势再一次追赶着玛鲁跑去。

      但也不知是因为他的体力消耗太大,还是不幸被摔坏了脑子,他跑到一半就觉得眼前发黑,脑袋也开始晕,被一颗可恶的石头子绊倒以后,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可是玛鲁照旧前行,以现阶段根本无算计算的速度“唰”地一下来到众多房屋之中,张一张嘴,挥一挥手,人们的逃窜显得那样徒劳无功。

      血滴进泥里,泪砸在脸上。很久很久,怜青没有醒来,太阳也没有升起。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晕厥而停止脚步。它只是流淌,像一条红色的河,浑浊、平缓,带走枯枝,又带来枯枝。

      怜青再一次睁眼时手指微微微抽搐着,只感受到潮湿寒冷,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又一个黑影掠过,湿哒哒的衣衫粘黏上皮肤又被什么人拽着拉开,他并不感受到疼痛,却愈发清晰的明白正有人在搅拌他的血肉。

      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英雄,我提醒过你的吧,它只会带来玛鲁,带来灾难。”

      是杜明。

      微风吹来,怜青冷不丁哆嗦一阵,彻底清醒了。他的心仍然悬着,即使见到杜明也不敢有松懈:“玛鲁呢?”

      杜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手下最后一圈捅穿的血洞包扎完成以后,理了理他的衣领,杜明那双浑浊的眼睛似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英雄,快跑吧。”

      “啊?”怜青撑着地坐起来,松垮皮肉包裹着几根骨头的手伸到他眼前,那只手掌静静躺着一只熟睡的仓鼠,他抬头疑惑望去,“啊?”

      在杜明身后兀地出现好多人,他呆愣着,眉眼间浑然不解。

      “叛徒!”

      他曾赌上一条胳膊救下的男人率先开口。

      男人少了一条半的胳膊,散发着腐肉味的血污绷带缠了男人半张脸,但他依然能从那半张没有表情的脸中看见厌恶、憎恨。

      从来不见星星的夜里罕见的出现了星星,星星倒映在每一个恶狠狠盯着他的人眼里,像一双一双接连牵起的手,群居已久的人们团结成了一堵高墙。

      高墙密不透风,阴狠狠地盯着他:“叛徒!”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怜青站了起来,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此时还影响着他,让他不得不抓着杜明胳膊才堪堪站稳,“这其中……”

      一定有误会……

      “英雄。”杜明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跑吧,跑吧。”

      怜青踉跄着退了一步,那堵墙很快又跟上一步。先前喊话的男人一脚踏上红色的河:“如果不是你执意收留恶妖!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境地!你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托你的福!这些,这些……都是因为你!”

      坚硬的墙瞬间崩塌瓦解成一个个微小的人,微小的人们循环交替着开始哭嚎,残缺的肢体与红色的河一起构成一幅残阳,怜青听见人们不停地喊他,用尽此生所学的污言秽语。

      怜青终于慌了神,带着一团浆糊的脑袋和面条一样的腿后退,直到右腿僵直的弯不下膝盖,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被玛鲁咬了一口。

      可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一定。

      为什么杜明仍然喊他英雄?为什么会帮他包扎?为什么如此笃定妖族会带来可怖的玛鲁?为什么玛鲁只吃一个人?

      杜明到底隐瞒了什么?

      怜青满脑袋都是呼喊的污言秽语,盯着杜明的眼睛渐渐涣散,小仓鼠被噪音吵醒,似是察觉了什么也吱吱吱吱吵个不停,还不住地往他身上爬。

      他涣散的眼光重新凝神,最后一次回望向狼藉,可无奈之也下只得带着仓鼠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本想追上前的人们被拦下,杜明三言两语打消了他们试图赶尽杀绝的邪念,他看着怜青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球似有一瞬间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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