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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喜欢?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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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谈话就此郁郁而终。怜青抱膝靠墙坐着,闷着脑袋不吭声,莫寻就在一边扒着堆好的石头墙向外瞅,尽管外面漆黑一片,以他的视力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怜青突然说道,他抬起头,亮闪闪的眼睛在温暖的篝火下更显明媚。
“或许吧,不过那是你该操心的事。”
莫寻瞟他一眼,转身又探出去大半个身子隐入黑暗。此刻或许已经入夜,虽然妖界的日夜并不那么分明,像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凉风一阵阵地吹,莫寻伸长了胳膊去切身体会十八年后的世界。
空气中似乎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生长在黑暗里的家伙尽数炼就一双火眼金睛,身处黑夜还是白日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至少对惯于夜间出没的妖兽而言确实如此。
莫寻虽从未见过此般风景,却也能猜得出来。一定有妖渴盼光亮,因而反抗一定会发生。
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如此界阈分明的隔开两个种族?妖界尽数被黑暗笼罩,人界呢?和我们的过去一样吗?”
怜青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塑希望,并且志得意满地坚信不疑。这会儿听见莫寻的问询,起身走到对方身边,同样扒着石堆向外探。
“当年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两位前辈对妖族感观非常不好,所以极力要求另一位前辈——也就是我的师祖,设下界阈。”
“不过师祖好像并不认同,但因为势单力薄所以也只得随他们去了。不过妖界最初,并不是这样一年到头也不见光亮的。”
怜青记得大概是在八年前,妖界在他一趟一趟去往杂居时渐渐没了任何光亮。
莫寻只觉在黑暗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但因为怜青就在身旁,并因为那触觉实在熟悉也就没多想。
“人为的咯?”他屈起肘弯撞了撞怜青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这件事不解决,我敢保证,你们还会有数不尽的争端。”
怜青摇摇头,回道:“不知道,而且因为界阈屏障的阻隔,我们根本来不了妖界,也无从探查。”
莫寻蹙起眉头,直觉这件事定是蓄谋已久,可谁会有这么大的闲心搞出这么一桩持久漫长的阴谋呢?
还有那界阈屏障。有什么样的大事非要将本一同生活的两族分割的如此彻底呢?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思及此,莫寻立刻回身扑灭了篝火,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抓着怜青腕骨,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走了。”
“做什么去?”
怜青伫立在原地,竟没能被拉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如同炬火。而那熊熊燃烧的炬火只照映出另一双炬火。
莫寻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在这了,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猫腻。”
怜青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多妖,满世界的掘地三尺都想杀你,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送你回去的方法。”
“可你有办法吗?你没有!”莫寻难掩急躁,一把甩开怜青手腕,扒着石头缝向外跑,“所以我们还是要出去。那么多妖又能怎么样,嗯?快走了!”
“四天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回到人界,到时候办法肯定会有!”怜青上前两步拽住他的小腿向山洞内扯,压着声音低吼道,“莫寻,有什么事情你能不能也和我商量商量?你对妖界的了解能有多少?!”
莫寻跌坐在墙边,神态满是茫然,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以往的说一不二。
“是,你说的没错,我对妖界不了解。”他从地上爬起来,指尖几乎点到怜青鼻头,“可你不也是第一次来吗?就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才更要出去查明情况啊!”
“啊——我懂了,”莫寻眼里染上些十八年后独有的情绪,“你觉得我不该管这些对不对?一个从十八年前莫名出现到未来的罪人,凭什么来处理,唔……”
“闭嘴!我没有这么想!”
怜青一个箭步捂住那张越发伤人的嘴将其抵到墙边,在他眼里映出莫寻一瞬间地不可置信。他狠狠箍住怀里人剧烈挣扎的双手,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怀里人颈窝。
“莫寻,我知道你想帮我,我知道你也不想接受一个沦落监牢的未来,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急,好不好?”
莫寻逐渐在怜青怀里安定下来,前额轻轻垂在眼前的肩头。他很焦躁,真的很焦躁,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像一只丢了脑袋的苍蝇,也像一条身处旱地的鱼。
过去已成定局,十八年后的自己大抵自身难保,或许他的到来肩负着十分重要的使命,也或许没有。
然而有没有肩负使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寻急迫地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都好,哪怕只是爬出这个山洞坐在洞口吹吹风都好,这么一个阴暗狭小的山洞总让他深觉压抑。
莫寻把自己活成了一堵墙,一堵无论发生都会保护好太阳的墙,于是此刻,他被太阳揉进怀里,尽管滚烫的焦灼仍然存在,可他却觉得滚烫的焦灼也正在偃旗息鼓。
“你知道的,过去已成定局,我不会死在这里。现在更应该多出去观察情况,更何况,我回去的方法,也许就是死回去也说不定。”
“你不能因为自己不会死,就把一切都看得不重要。”怜青放开他,双手撑在墙上将他笼罩在怀里,“万一你不会回去呢?万一我们之前判断的都是错的,怎么办?”
微颤的嗓音迫使莫寻从怜青肩膀上抬头,当他站直了身子才恍然发现怜青居然几乎高出自己半个脑袋。他沉默片刻,索性曲着腿倚在墙边梗着脖子仰头望去——怜青在害怕。
他后知后觉地认清这个事实。原来不单单只有他在心急,原来怜青内里同样在肝颤。
“我会回去的,不论怎么样我最终都会安全地回到我所在的时间。怜青……我努力不着急,你别害怕,行吗?”
怜青紧紧凝视着莫寻那双眼睛心想:可你消失了四年……也许就是因为来到这里……
“……好。”
他哑着嗓音回道。
怜青着实很少看见莫寻如此乖顺的状态——十八年前莫寻是一堵无所不能的墙,十八年后莫寻是一条涂满剧毒的蛇,前者缝补好他四处漏风的心,而后者永久地在他心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
然而现在,就在此刻。
听见那句久违的安慰,忆起初遇时对方别扭的关心,于是更久以前的莫寻接连不断地出现——构成了他世界中更为广阔的天地。
眼前的人,曾经陪着他捡拾起破碎的天空,又表现得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了他的大地。
怜青其实看得清楚,莫寻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情不愿。尽管身处黑暗,可他优越的视力仍能将莫寻描绘的一清二楚。
关于莫寻,其实怜青也一知半解。对方从未提起过父母家人,而凭借猜测,他也只能推断对方曾有过很多遭受背叛的经历,所以在自己一颗善心泛滥时,莫寻总会绷紧一根弦时刻警惕。
他其实很依赖,很依赖莫寻。过去莫寻把他当毛头小子,于是他就真的过了五年毛头小子的生活。后来莫寻消失不见,他才发现原来被依赖是一件那么沉重的事。
怜青眼睛有些干涩,眨了眨,居然挤出一滴水来。于是模糊变得清晰,他清晰地看见莫寻,看见他炬火般的双眼,看见他极为宽阔的肩膀,也看见他那么细的一条桥梁。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怜青的目光自莫寻腰线一路上移,落在他明亮的眼眸,又一路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在那张干裂的嘴唇上落定。
他狠狠闭了闭眼,但一闭眼就非常不幸地回想起林洛生那些珍藏的画本——尽管林洛生总是义愤填膺的强调那只是最基础的人体结构图,李阳屋里的才是奇幻与爱情齐飞的春宫图。
他慌乱地收回撑在墙上的手,开口时声音很是嘶哑,听上去迫切的需要一点水源。
他说:“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我不害怕,你别着急,我们一起埋葬了不幸之人,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就像你过往总是对我妥协一样……
“嗯。”
莫寻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向那堵石墙,飞起两脚就将自己先前忙活大半天的成果毁了个彻底。他凭借高超的视力扒着峭壁凸起的石块,三两步就落到地面开始刨坑。
怜青耗费了一点点的灵力将不幸的四具尸体带到山脚下,随即手动助其保持着完整身形放入土坑,又将地面恢复原状。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还是回到起初的深林。毕竟那里是莫寻消失的地方,也同样是万分诡异的地方。
那里由一位不知名的前辈固守,尽管他可供交流,可怜青丝毫不怀疑如若己方二人试图接近密林中心,一定会遭受更为诡异的阻止或是攻击。
还有那群突然出现的妖兽。他们的目标又会是谁呢?
怜青一时想入了神,莫寻握拳在他眼前挥去也没能唤回他思考的心绪。
莫寻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喊道:“怜青,怜青!”
“啊!你说什么?”
怜青打了个激灵,短促地反应惊得莫寻一个趔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湿热呼吸包裹一番的耳畔,只得暗自保佑莫寻视力最好不要太过优越。
“御剑飞行,我不会。”
莫寻语言极其简练,连求学也求的很有傲骨,可显然怜先生并不是很想教学。
“没事的,我带你。”
莫寻盯着眼前那双红透了的耳朵看,眼珠一转问道:“你不能教我吗?”
红耳朵主人咽了咽口水,答道:“我可以教你。但是你体内灵力十分有限,御剑飞行并不适合现在的情况。等出了妖界我一定教你,现在我带你就好。”
“行吧。”莫寻走到他身后,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红透了的耳尖搭上他肩膀,“走吧。”
怜青躲了一下,回头望向罪魁祸首,支支吾吾道:“你……你干什么?”
“御剑飞行,你带我啊。”莫寻瞪出一双无辜的眼睛,说完后立刻又扒着眼前人肩膀往他脸旁凑,“怜青,你现在很奇怪,你是断袖吗?”
“我,我……”
怜青简直要僵成了一根棒槌,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
莫寻强憋着笑说道:“我我我,我什么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怜青两眼发直,他萌生出的大逆不道连半个时辰也没能坚持,就被当事人一把掀了个底掉,“想亲你算是吗?”
“我也不知道。”莫寻挠了挠写满疑惑的发丝,转而问道,“你喜欢我啊?监牢里那个知道吗?这种事还是很好看出来的吧?”
“是……但,”怜青捂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这下脸颊也红了个彻底,“他大概并不知情。”
毕竟以他那个性子,如若知道应该早就会似真似假地忽悠个痛快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恨不能死在怜青手上。
“所以我不会有现在的记忆了。”
怜青瞳孔猛地一缩,莫寻这话像是一道惊天霹雷,噼里啪啦地轰了他个头尾。
他转过身,投去一个莫名的目光。
“怎么了?”莫寻不明所以,“同样的事情还要经历第二次,吓得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喃喃道:“所以你是在这里坠魔的……”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和苍蝇嗡嗡没什么两样,莫寻听不真切,只好问道:“你说什么?”
“……没事。”怜青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唤出山河剑,“我们要走了。”
山河剑锋矗立两人,升空的瞬间尘土飞扬。可惜他们运气不是太好,只是才步入正轨,就迎面遇上一只晕头转向的秃鹰。
莫寻一手扒着怜青肩膀,一手恨不得伸出二里地,以便于指尖凝聚的灵气成功击中痴傻的秃鹰。
可那秃鹰并不痴傻,只是一时受困意所扰。它用余光瞥见疾驰而来的灵气弹,瞬间收起翅膀从空中下落闪躲过攻击,继而扯着嗓子嚎出一声鬼叫。
“该死!”
怜青暗骂一声,指挥着山河剑直冲秃鹰弱小的脖颈。莫寻同时握紧飘零剑柄,预备随时补上一剑。
妖界本就灵气稀薄,眼下连光亮都不复存在,灵气更是不见丝毫。他们不得不重新拾起最基础的剑术、功夫,尽可能的将灵气留在去探寻密林之时。
秃鹰停在半山腰,与先前那只游隼境况不同,怜青这次显然动了杀心,可他的杀心仅仅动了一瞬便又被优柔寡断所取代。
怜青问道:“为什么对我们进行围剿?”
秃鹰受到惊吓弹射而起,掀起的气流扫落一片枯叶,它颈侧的绒羽陡然耸立,鸟嘴一张就呼出一道妖刃。
“你跟一只破鸟废什么话?!”莫寻高举飘零剑将妖刃劈成两半,他一拍怜青肩头喝道,“走!”
三秒后,山河剑尖留下一抹血迹,秃鹰尸首短暂地停于此,被另一把利剑捅落空中。它一生到死,大抵连个全尸也不会留下,唯一的用处也就是趁死的还热乎,被同族剖丹而食。
趁其余妖兽尚未赶到事发现场,怜青驾驶着山河剑迅速逃离,直奔密林入口而去。
可他心里藏着一件事,尽管这件事一定程度上并不会被完美解决,并不会被改变,可即使怜青自己耶对此深信不疑,却不代表不抱着万一的希望。
万一呢?万一过去被改变了呢?万一莫寻真的不会坠魔了呢?
怜青一时走了神,直到被莫寻揪着头发看向前方时方才回神。
“你怎么回事?这种时候都能走神?”于空中落地后,莫寻抢先他半个身位挡在身前,“回神啦回神啦!再不回神真死这啦!”
于是怜青抬脚一勾悬浮地面一寸的利剑,稳稳接住握在手心。
前方妖兽大致可分为五个种族,空中飞的秃鹰、游隼,地面上跑的孤狼、雄狮,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种族的四不像——这大概是在现存已久的时间长河中产生的变异种。
怜青看见莫寻左手背后暗暗打出那套自创的手语——拇指向上画圆,是示意他解决空中一切烦人的破鸟。
而地面上的一切,可见的孤狼、雄狮,还有那奇怪的四不像通通被莫寻揽在自己身上。像他自己曾说过的一样无所不能,他是那样坚信着自己无所不能。
可怜青有异议。他想向莫寻打手语,可惜莫寻并不回头看,只是紧盯对面敌人;他试着踱步向前同莫寻展开交流,而莫寻已经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化身猎到食物的豹。
怜青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无奈,正准备去往莫寻身前时,这人已经冲了出去。他呼出的无奈不减反增,只得顺了这人的意跃上山河剑腾空而起。
而抛开无奈,他还体会到久违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