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23、风平

　　白鹤的翅膀不知何时居然重新长好，驮着两只同盟重回战场。怜青躲过的攻击直冲周边群山而去，引发了一场山崩。

　　怜青看也不看地反手抹去皓安眼底泪珠，嘱咐道：“稍后你趁机离开，千万不要造成无辜伤亡。”

　　他随之一跃而起，利刃高高举起横劈出一道剑气，可这只能逼着两只鸟闪躲，却无法阻止来自鸟背上的攻击。

　　蛇妖晃着身子摆尾，三道鳞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离去的皓安，怜青倏地出现，鳞片与剑身相撞，“叮叮叮”三声掉落。可皓安还是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

　　“啊！！！”

　　怜青回头望去，变色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皓安身后，他幻化成人形，踏上明月反手掐住了皓安的脖子。

　　这可恶的伪人面带可恶的笑意，光明正大地亮出利爪威胁。等怜青再度正视眼前，三道妖气在他眼中急速接近。

　　他举起利剑硬是抗下，又被身后的变色龙射出一道暗箭。

　　皓安两眼猩红，鼻头发酸。

　　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成为怜青畏首畏尾的根源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再没有哪个时刻比此时更深刻意识到力量的重要。

　　突破筑基期又能怎样？在金丹期的妖兽手中，筑基期修士与蝼蚁又有何区别？

　　肺中氧气急剧减少，新的氧气被硬生生堵住了去路，皓安憋得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眼睁睁看见怜青被动地抗下攻击或抗不下攻击，可他连“别管我”都无法说出口。

　　不远处的山石砸落到地面，皓安眼前变得模糊，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竟是——

　　山间落石，会牵扯到无辜之人吗？

　　怜青顾不上分心去探皓安的情况，他的山河不幸脱手，前后妖气夹击，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毕竟……他可不信这些妖兽真的会放过皓安。

　　怜青运行的灵力收回，整个人于空中降落，两边的妖气砸到一起，更弱势的变色龙成为了新的目标。它侧身躲过，回望战局时却没有再加入的机会了。

　　“趁我不在，就敢伤我的人了？！”

　　莫寻人未到，强势的魔气先到，他完美地将威力控制在杀死变色龙又恰好不伤皓安的范围之内，继而急冲冲地往怜青身边赶，抬手小心地用灵力托举着皓安落于结界之内。

　　与之同时，他匆匆侧头扫了眼怜青此刻的状态——

　　原本一张俊脸染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嘴边溢出点鲜血，背后的衣服让鲜血浸湿，仅剩几条游丝让怜青不至于陷入赤身裸体的尴尬境地。

　　莫寻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这股火大抵是来自此刻怜青的状态。他心里有气，嘴上也开始不依不饶。

　　“这就是青云山的战斗方式吗？”他对身下的所谓结界嗤之以鼻，“看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

　　被忽视了的对手挥出一道妖刃，莫寻脚下用力腾空而起，飘零周身燃起魔气将妖刃从中劈开，随即飘零稳稳接住莫寻，一人一刀瞬间消失在视线之中。

　　白鹤环视四周没能发现莫寻的身影，身旁两侧却突然传来剧痛。翅膀先他一步掉落，白鹤嚎叫着坠落，惨叫声在看清莫寻那张俊秀的面庞后戛然而止。

　　小蛇跃到仓鸮背上后变幻着身形将自己缩到最小，预备借力藏身于丛林中趁机逃走，却不幸被莫寻一手抓住了身子。

　　白鹤的身亡发生在瞬间，仓鸮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迫成为了莫寻的坐骑。只是这人不太讲礼貌，一剑捅穿胖猴后连带它的尸体一并高举，狠狠没入脚下的仓鸮体内。

　　在急速坠落的情况下，莫寻抓着小蛇，一脚踩着胖猴的尸体拔出佩剑，飞离仓鸮。爆炸在他身后发出巨响，小蛇在他手中挣扎，莫寻对此视而不见，任凭鳞片在手臂划出一道道血痕。

　　“认识巳隐吗？”

　　他没头没尾地问出声，小蛇一愣，回道：“什么？”

　　不认识就好，免得麻烦。

　　莫寻微微一笑，袖中小刀出鞘，瞬间夺走了蛇妖的命，死去的小蛇由此变成了储备粮。他优雅地擦净身上流出来的血，伤口也不处理地御剑往回赶。

　　他赶到木屋时，结界已经消失，皓安被带回木屋与小麦一起由老奶奶照看，亲手杀了一只妖的赵梦舟还有些没缓过神，阿桃陪在其身边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试图唤回自家小姐飘远的魂儿。

　　可是怜青呢？莫寻从里到外地再视察一遍，依旧没有发现怜青的身影。

　　莫名地，他倏地转身看向远处崩塌的山，那里果真正飘着一个傻子。

　　莫寻脚尖点地轻唤“飘零”，直向山前飞去。

　　“你一声不吭地跑到这来，是要为这些房子陪葬吗？”

　　怜青立掌于身前，灵力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游出，一路游到山脚碎石。山体已经崩塌，便不可能再恢复原貌，山脚不知名这个倒霉的村子里几座倒霉的房屋因此坍塌，唯一庆幸的，便是无人伤亡。

　　怜青满头是汗，从脸侧流下在下颌汇聚落于泥土，他眼前一阵阵发晕，背后的伤口兢兢业业地留着鲜血，他却浑然不觉，见莫寻到来还扬起个笑脸。

　　“现在还早，村民可能都在地里干活，只是塌了几个房子，我很快就弄好。”

　　莫寻自动把怜青的话当耳旁风，皱着眉去看这大善人背后的伤，他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来得太晚，这人脑子被锤成了一团浆糊。

　　自己受没受伤感觉不出来吗？

　　他抬手狠狠戳了戳自己肩膀的伤，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我去他个该死的狼！

　　莫寻微张着嘴深呼吸，缓过神后试探着碰了碰怜青背后，然后抬眼观察。

　　这人不痛的吗？真是疯了，那帮废物还好意思管他叫疯子？疯子可知道疼了！

　　莫寻默不作声地站在怜青身后为他传输灵力，顺便冲他后背扔了两张治愈符。

　　怜青脑子一根筋，自己没觉出什么异样，定是要把这烂摊子收拾完才算，他可懒得一会儿把他扛回去，更何况就怜青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还没收拾完就两脚一蹬晕过去了，他才不可能帮着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

　　“嗳！”

　　怜青没有任何预兆地倒在他面前，他手忙脚乱地张开手，抱住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身体。

　　坍塌的房屋仍旧威风凛凛地立于黄土地，山顶落下的碎石被整齐地摆放在房屋周边，充当了栅栏的用处。

　　莫寻抱着昏迷的傻子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么一副善人做派，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学了一堆仁义礼智信，到头来把自己学哪去了？

　　回到望溪村时，赵梦舟正呆坐着，双眼无神地盯着瘦猴的尸体发呆。因为阿桃几次试图把那尸体埋进土里都被赵梦舟的尖叫阻止，她也就只好陪着一起发呆。

　　莫寻大步流星地经过时还好奇地瞥了一眼，放下怜青再从屋里出来时随手抓住尸体的手腕就往小院外拖。

　　“啊！！！”

　　赵梦舟又一次发出尖锐的叫声，她瞪大眼睛盯着莫寻的身影，却好似失去了语言交流能力一般，只是尖叫。

　　莫寻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扔下尸体后面对赵梦舟，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厌烦，语气也疾言厉色起来。

　　“喊什么？有事说事。”

　　见他停下脚步，赵梦舟反而又不出声了，还是阿桃回应了他的问题。

　　“我家小姐受了刺激，还请莫大哥多担待，真是抱歉。”

　　莫寻眼珠一转，敏锐地发现阿桃同样颤抖，只是她的幅度不大，不细看却是发现不了。他扔过去一个香炉，那香炉里散发出条条舒缓安抚着她们此刻躁动不安的心。

　　阿桃接住香炉后问道：“莫大哥，你的伤……”

　　莫寻拉着尸体继续往外走，一个响指变出一扇光门：“拉着你家小姐进去歇息，会说人话了再滚回来。”

　　阿桃对上他那双极度压抑着什么的眼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转头拉着赵梦舟离开。

　　“真是可笑啊~”

　　莫寻眼前飘起一阵烟，烟消云散后又是那个嘴里没一句好话的小型的自己。

　　“你以为只凭你一个人就足以解决这一切吗？”

　　他手中短刀径直没入瘦猴尸体，狠狠向下一划，冷冷道：“和你有关系吗？”

　　空中飘荡的小人折下腰冲他伸出双手：“和你现在的处境有关系哦~”

　　莫寻一言不发地把尸体脱毛剔骨，鲜血溅了他半脸。

　　“哦呀，这么愤怒？”那小人似乎对莫寻此刻的状态展现出一种超凡的兴趣，“让我猜猜看，因为他受伤了？还是因为他……”

　　“你闲得很啊？”

　　莫寻把削下来的肉装袋扔进储物戒指和冰水作伴，垂着头看不出情绪。但仍可以从他的语气得出判断。

　　他心情很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

　　小人被打断也不见烦闷，反而游到莫寻耳边引诱地说道：“可这怪不得你啊，不是吗？他简直是个天生的善人，你扪心自问，难道那几只废物真的能伤他至此吗？”

　　莫寻呼吸越发沉重，到最后几乎是一巴掌将耳边的小人拍散。

　　怜青……为什么要在乎一群蝼蚁……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的瞳孔隐隐约约又泛起了红，于是他这才发现，原来即使灵力存在，也并不能完全保证什么。

　　莫寻向着杂居极速飞去，他急需做点什么，好把心中的烦躁发泄出去。

　　杂居大门被他一脚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壁发出“哐”的一声，他瞬间吸引力在场的所有注意。

　　先前在他手下逃过一劫的妖大半都回到杂居，一边吃喝一边叽叽喳喳的破口大骂，莫寻一来，杂居瞬间没了音儿。

　　有幸捡回条命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了这个头顶直窜火星的疯子。而与莫寻无甚大仇的也只敢无声的轻呼吸，毕竟疯子是真的“一视同仁”。

　　莫寻扫视全场，眼神渐渐停留在那个一对虎耳的人形身上。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个燎没半身毛的虎妖。

　　他三两步走到虎妖身旁，原本和虎妖聊至兴头的狮子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虎妖内心狂骂，面上却是乖的不得了。

　　“莫……莫寻，您找我有事吗？”

　　莫寻只是略微一歪头，虎妖立刻起身距他八丈远。毕竟他是真干出过随即挑选幸运妖直接扔出界阈再灭口的荒唐事。

　　最终，还是老板虎笑顶着全杂居的求救信号，硬着头皮抱着一坛梨花笑递到他手边。

　　“消消气，您就当给我个面子，这生意还得做呢不是？”

　　莫寻眉眼阴郁，盯着虎笑半晌没言语，只把人盯出一后背冷汗，才伸手接过那坛酒。他临走前扫视全场，途径柜台时还扔了串铜钱。

　　见这疯子离去，杂居氛围方才回升三分。

　　虎笑横眉怒目地走向那只虎妖，说话时连口水都恨不得喷他脸上。

　　“虎豆！你闲得没事招那瘟神作甚啊？”虎笑对他一阵指指点点，“你天天跑我店里白吃白喝就算了，怎么什么热闹都往上凑呢？你什么时候跟他有仇了？”

　　虎豆两只爪子护住自己，眼见莫寻离去，又开始滔滔不绝：“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上次在困山，他莫名其妙就落下一道结界，我就差那么一点就死在那了！”

　　虎笑一愣，随即低声说道：“你这不是没死吗？多少妖追着要他的命，他不还是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你闲着没事凑什么热闹？”

　　虎豆鼓起嘴不出声，样子明显是不服。

　　“看我不顺眼的话，我不介意出去陪你打一场。”

　　莫寻倏地出声，直把虎笑吓得鞠躬摆手。

　　“不不不，家里孩子还小，他说着玩的，说着玩的……”虎笑曲起胳膊捅咕虎豆，有了庇护，虎豆却是头都不抬的装哑巴，虎笑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祈祷莫寻千万别咬紧不放，“您怎么又下楼了？不在这歇息？”

　　为什么下楼？

　　莫寻走到二楼尽头推开门看见赵梦舟二人以后才想起来，他在望溪村嫌这俩人碍事，开了个光门就把人赶过来歇着。

　　这下倒好，他自己反而没地方去，只能再回望溪村了。

　　可面对虎笑的疑问，他只是抱着酒坛挑眉一笑，一句话也没留。

　　他走得潇洒，只留给在场妖一个惊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