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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怨念痴缠见人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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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工地的清晨总裹着一股水泥灰的尘土。
江怀夜踩着及踝的露水走进围挡时,推土机正轰鸣着碾过一片拆迁后的废墟。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冲锋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上一道伤痕——是昨天视察样板间时,被松动的钢筋划到的。小陈吓得要叫救护车,他却只皱了皱眉,用碘伏擦了擦就完事。
“江总,这边请。”项目负责人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姓赵,额头渗着汗,手里攥着个保温杯,“地基已经挖到第三层了,按进度下周就能浇筑混凝土。就是……”
他顿了顿,眼神往不远处的废弃阁楼瞟了瞟,“那栋楼邪乎得很,工人都说不敢靠近。”
江怀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围挡深处立着栋老式阁楼,青砖黑瓦,墙皮剥落得像块陈年膏药,窗户玻璃碎得只剩框架,风灌进去时呜咽作响,活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邪乎?”江怀夜挑眉,“怎么个邪乎法?”
“前几天夜里,有个工人想进去拿点废铁,”赵经理压低声音,“刚摸到门把手,就听见里面有人哭,还是个女人的声音!他吓得屁滚尿流跑出来,第二天就辞工了。”
江怀夜没说话。他想起慈善晚宴上那个黑影,想起池望君指尖亮起的白光,心里隐约有了数。特殊事件处理局说这地界怨气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那栋楼为什么不拆?”他问。
“拆不动啊!”赵经理苦着脸,“前儿调了台破碎机过去,刚碰到墙就熄火了,检查了半天啥毛病没有,就是启动不了。后来请了个懂行的来看,说这楼底下压着东西,动不得。”
江怀夜正想问“压着什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小陈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池氏集团的车刚驶入围挡大门,车牌号他认得,是池昌旭的座驾。
他抬头,果然看见一辆黑色宾利正碾过碎石路朝这边来。车窗降下,副驾上坐着的人穿件浅色衬衫,长发束在脑后,侧脸在晨光里白得像玉。
是池望君。
江怀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识理了理冲锋衣的领口,才发现自己此刻满身尘土,和对方的一尘不染比起来,倒像个刚从工地上爬出来的工人。
宾利停在他面前。池昌旭先下了车,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西装,和这满是尘土的工地格格不入。他朝江怀夜伸出手:“江总,好久不见。”
“池总。”江怀夜和他握了握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车里。
池望君这时也下了车。他手里拿着个黄皮本子,封面画着繁复的符咒,看起来像本古籍。
“你来了。”江怀夜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池家派你来查这事?”
池望君点头,举起手里的本子:“师兄说这是《堪舆秘录》,能找到怨气的源头。”
江怀夜凑近看了看。本子上的符咒扭曲缠绕,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蛇,看得他眼睛发花。他忽然想起池望君在宴会上挥出的那道白光,问:“你今天要做法?”
“是勘察。”池望君纠正他,语气认真,“先确定怨气的来源,再决定用什么符咒镇压。”
池昌旭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江总,我们要开始工作了,可能会有些……不方便外人看的场面,要不您先去忙?”
这话明摆着是想把他支开。
江怀夜哪肯走?
他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工地:“我今天也是来视察的,正好和池少爷搭个伴。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池昌旭皱眉,正要再说什么,池望君却抢先开口:“可以。”
他抬头看江怀夜,眼神里带着点期待,“你知道哪里阴气重吗?”
江怀夜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指了指那栋废弃阁楼:“赵经理说那楼里有哭声。”
池望君立刻朝阁楼走去,脚步轻快得像阵风。池昌旭无奈,只好跟上去,临走前瞪了江怀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别给我惹事”。
阁楼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惨叫,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江怀夜下意识伸手想挡在池望君面前,却见对方已经抬脚走了进去,手里的黄皮本子正微微泛光。
“好重的怨气。”池望君喃喃道。他翻开本子,指尖在某一页上点了点,“这里记载,怨气聚集成形,会模仿生前的声音引诱人靠近。”
江怀夜跟着走进来。阁楼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晨光从破窗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歪斜的光柱。墙角堆着些破旧的家具,蛛网蒙在上面,像一层厚厚的面纱。
“你能感觉到它在哪吗?”江怀夜压低声音,生怕惊动了什么。
池望君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指尖泛出淡淡的白光,像有生命似的在空中画着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指向二楼的楼梯:“在上面。”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会塌掉。江怀夜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还不忘回头提醒池望君:“慢点,别摔了。”
池望君“嗯”了一声,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能闻到江怀夜身上的味道,除了尘土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昨天擦伤时用的碘伏。他想起江怀夜腕骨上的那道疤,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二楼比一楼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东西。
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间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里面。”池望君说。
江怀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卧室门。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笑得眉眼弯弯。
可此刻,她的黑白照片正挂在床头,照片上的眼睛却在流血,顺着相框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黑色的水渍。而那哭声,正是从照片里传出来的。
“是地缚灵。”池望君的声音凝重,“生前有强烈的执念,死后被束缚在这栋楼里,无法转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用指尖沾了点自己的血,在符纸上画了道符咒。符咒刚画完,就“腾”地一下燃了起来,冒出的青烟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女人的轮廓。
女人穿着红色的嫁衣,长发遮脸,伸出惨白的手朝他们抓来,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我的新郎!还我新郎!”
江怀夜下意识将池望君护在身后,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
他知道自己这点力气对鬼怪来说根本没用,可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池望君却从他身后探出头,举起手里的符纸:“孽障!还不速速退去!”
符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贴在女人的额头上。
女人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烈火焚烧一样,渐渐化为灰烬。
哭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符纸燃烧后的焦味。
江怀夜这才松开紧握木棍的手,手心全是汗。他转头看向池望君,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没事吧?”他问。
池望君摇摇头,走到那张结婚照前,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女人的脸:“她是一百年前的人,未婚夫在结婚前死了,她穿着嫁衣在这里上吊了。”
“你怎么知道?”江怀夜惊讶。
“符纸能看到她的记忆。”池望君指着地上的灰烬,“她的执念太深,就算魂飞魄散,怨气也不会消失。”
江怀夜看着那张照片,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一个等待了一辈子的女人,最终却只能化为一场怨气,被困在这栋破旧的阁楼里,想想都觉得心酸。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还没完。”池望君说,“她只是怨气的一部分,真正的源头在楼下。”
两人下楼时,池昌旭正站在院子里打电话。看到他们下来,他挂了电话迎上来:“怎么样?”
“找到了一个地缚灵,已经超度了。”池望君说,“但怨气的源头不在这,在地基下面。”
池昌旭皱眉:“地基下面?赵经理说他们挖到第三层就挖不动了,难道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可能。”池望君走到院子中央,蹲下身子,手掌贴在地面上。他闭上眼睛,指尖的白光缓缓渗入泥土里。
江怀夜在一旁看着。晨光洒在池望君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池望君有点不真实,像个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仙人。
过了一会儿,池望君猛地睁开眼,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下面有东西!很多很多的骨头,还有……一个血阵!”
“血阵?”江怀夜和池昌旭异口同声地问。
“是用活人鲜血和骨头布置的邪阵,”池望君的声音有些发颤,“能聚集怨气,滋养邪物。这栋楼之所以拆不掉,就是因为被这个阵护住了。”
江怀夜倒吸一口凉气。活人鲜血和骨头?这听起来也太吓人了。
“是谁布置的这种东西?”他问。
“不知道。”池望君摇头,“阵的年代很久远,至少有百年了。”
池昌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特殊事件处理局说这里以前是乱葬岗,现在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在这里埋了这些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江怀夜问,“把地基挖开,毁掉那个阵?”
“不行。”池望君立刻否决,“这个阵和周围的地气连在一起,强行毁掉会引发更大的灾难。我们得先找到阵眼,用符咒镇压住,再慢慢化解。”
“阵眼在哪?”池昌旭问。
池望君站起身,指了指工地的方向:“在他们挖不动的那个地方。”
三人立刻朝工地走去。赵经理看到他们,赶紧迎上来:“江总,池总,你们怎么……”
“带我们去看看你们挖不动的地方。”江怀夜说。
赵经理虽然不解,但还是领着他们往地基那边走。
越靠近地基,江怀夜越觉得冷,不是天气的冷,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里了。”赵经理指着一个巨大的土坑,“我们挖到这儿就挖不动了,不管用什么机器,到了这里就失灵。”
江怀夜探头往坑里看了看。坑很深,黑黢黢的,像一张张开的大嘴,看得人心里发毛。
池望君走到坑边,蹲下身子,拿出黄皮本子翻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某一页上停住,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中间有个红点,应该就是阵眼的位置。
“阵眼就在这下面三米处。”池望君说,“里面埋着一具棺材,棺材里的东西就是怨气的源头。”
“棺材?”江怀夜惊讶,“谁会把棺材埋在地基下面?”
“不知道。”池望君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具棺材里的东西很邪门,否则不会有这么重的怨气。”
池昌旭皱眉:“那我们现在要把它挖出来吗?”
“不能挖。”池望君说,“这具棺材被血阵护着,一旦挖出来,里面的东西就会出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江怀夜问。
“我要下去看看。”池望君说。
“不行!”江怀夜和池昌旭异口同声地反对。
“下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江怀夜拉住池望君的胳膊,语气急切,“谁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池昌旭也点头:“望君,你刚苏醒不久,还没恢复,不能冒这个险。要不我下去吧?”
“不行。”池望君摇头,“这个阵只有我能破。你们的灵力属性和它相冲,下去只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他看向江怀夜,眼神坚定:“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怀夜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池望君虽然看起来清冷寡言,但骨子里却异常执拗,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那我跟你一起去。”江怀夜说。
“不行!”池望君立刻反对,“下面怨气太重,你是凡人,下去会被侵蚀的。”
“那你一个人下去我不放心。”江怀夜坚持道。
池昌旭叹了口气:“好了,别争了。望君,你下去可以,但一定要小心。江总,你就在上面等着,我们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系。”
江怀夜还想说什么,却被池望君打断了:“听话,我很快就上来。”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像哄小孩一样。江怀夜愣了一下,竟然真的乖乖闭上了嘴。
池望君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江怀夜:“这个你拿着,能驱邪避秽。”
江怀夜接过符纸,触手温热,上面还残留着池望君的气息。他紧紧攥着符纸,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小心点。”他说。
池望君点头,转身对池昌旭说:“师兄,帮我准备一根绳子。”
池昌旭很快让人找来了一根粗壮的麻绳。池望君把绳子系在腰上,又检查了一遍黄皮本子,才对上面的人说:“放我下去吧。”
江怀夜站在坑边,看着池望君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样,难受得厉害。他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就算是夏瀚宇,他也没这么牵肠挂肚过。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池昌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望君的实力远超你的想象,这点小场面还难不倒他。”
江怀夜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坑底的黑暗。他知道池望君很厉害,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光是站在上面都觉得难受,更别说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怀夜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那张三张符纸,指节都泛白了。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下去找池望君的时候,绳子突然动了动。
“是望君!”池昌旭说,“快拉他上来!”
工人们赶紧拉绳子。很快,池望君的身影出现在坑口。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衬衫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望君!”江怀夜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
池望君一上来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上刻着繁复的符咒,散发着浓郁的怨气。
“这是……”江怀夜问。
“是棺材里的东西。”池望君说,“里面是一颗人头骨,被人用符咒封着,应该就是怨气的源头。”
江怀夜看着那个盒子,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颗被符咒封着的人头骨,想想都觉得瘆人。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把它带回池家,用净化符慢慢化解。”池望君说,“这个阵没有了源头,过几天就会自动消失了。”
“师弟,”池昌旭开口,“这东西得交给特殊事件处理局。”
池望君抿唇,“行吧。”
江怀夜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看着池望君脸上的血痕,心里一阵心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给他擦擦。
池望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随即又停住,任由江怀夜用纸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痕。江怀夜的动作很轻,像怕弄疼他一样,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巾传过来,烫得池望君心里一颤。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江怀夜的眼睛。江怀夜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像一汪清澈的泉水,看得他心跳莫名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