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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地人间共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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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音。
池昌旭重新将目光放回池望君身上,算了,大概缘是如此,当务之急是先让师弟恢复实力,记忆……慢慢来吧。
池望君是被鸟叫醒的。
不是现代都市里那种灰扑扑的麻雀,而是羽毛带着虹光的灵雀,正停在雕花窗棂上,歪头用喙梳理尾羽。
他睁开眼时,灵雀扑棱棱飞走,翅尖扫过窗台上一盆青玉色的兰草,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铺着锦缎的托盘里,发出叮的轻响。
这是他在池家醒来的第三天。
房间很大,顶梁上悬着盏琉璃灯,光线透过雕花的灯罩洒下来,在地板上拼出细碎的光斑。
“池小少爷,该起身了。”门外传来温和的女声,是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张妈。
池家的人似乎都带着这种熨帖的温和,不像初见时那个叫池昌旭的男人,眼神里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
池望君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房间角落立着一面穿衣镜,比江怀夜卧室里的那面大得多,边框是雕花的梨木。
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长发被松松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依旧清冷,只是眼底的空茫淡了些。
这三天里,总有人在他耳边说“望君少爷受苦了”“您安心休养”,可他连“苦”是什么滋味都记不清,只记得江怀夜带他下山时,车里暖气开得太足,他靠在车窗上,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
“小少爷?”张妈又轻唤了一声。
“……来了。”池望君开口,声音还有些生涩——他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
推开门,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张妈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里放着一杯澄澈的水,还有一碟切成小块的水果。
“今日的灵泉水,昌旭少爷特意让人从后山取的。”张妈笑着把托盘递给他,“还有您昨天说好吃的枇杷,厨房刚剥好的。”
池望君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力。这水和江怀夜给他喝的矿泉水不同,入喉时带着清冽的甘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有细小的暖流在经脉里游走。
池家的人似乎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却又小心翼翼,从不多问。
“师兄呢?”池望君问。
他在努力学现代人的说话方式,虽然常常词不达意。
“家主在书房处理事情,让您用过早餐去找他。”张妈引着他往餐厅走,边走边说,“今天厨房做了您可能爱吃的莲子羹,还有些……嗯,叫‘小笼包’的点心,说是人间很常见的食物。”
池望君点点头。这三天里,池昌旭总让他尝试各种“人间食物”,从软糯的糕点到酥脆的饼干,还有一种叫“巧克力”的东西,甜得让他皱眉。
张妈说,这是为了让他“尽快适应现代生活”。
餐厅在回廊尽头,是个敞亮的大厅,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红木桌,上面已经摆满了食物。
池家的人不多,除了池昌旭和张妈,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老人,见到他进来,都恭敬地低下头:“望君少爷。”
池望君微微颔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张妈给他盛了一碗莲子羹,羹里浮着几颗剥好的莲子,清甜软糯。他慢慢喝着,听着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城西那块地的波动越来越频繁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先让底下的人盯着,别惊动了普通人。望君少爷刚回来,不宜再生事端。”这是池昌旭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坐到了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眼神却时不时往池望君这边瞟。
“还有江氏集团那边……”
“江怀夜?”池望君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勺莲子羹,声音有点含糊。
满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池昌旭放下报纸,温和地笑了笑:“是在说江氏集团的事。望君还记得江先生?”
池望君点头。
他不仅记得,还总想起。
想起送他走的那天,江怀夜站在别墅门口,看着他被池家的车接走,没说再见。
“他……是好人。”池望君斟酌着说出这三个字。
池昌旭的眼神闪了闪,没接话,只是给池望君夹了一个小笼包:“尝尝这个,皮薄馅足。”
小笼包是温热的,咬开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涌出来,烫得他舌尖发麻。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看到池昌旭正看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像看着一个初涉人间的孩子。
“慢点吃。”池昌旭说。
池望君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洋洋的。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只是心里总空着一块,像少了点什么。
江怀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昨晚在酒吧待到凌晨,回来时头痛欲裂,把自己摔在床上就没再动过。
此刻阳光已经透过落地窗照进卧室,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气。
“进。”他哑着嗓子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助理小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脚步放得很轻:“江总,这是您今早要签的合同,还有……夏先生刚才打电话来,问您醒了没有。”
江怀夜闷哼了一声。他忘了夏瀚宇昨晚说要过来。
“让他晚点来。”江怀夜闭着眼,指尖揉着太阳穴。宿醉的头痛还没散去,脑子里却反复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荒山的暴雨,山洞里的寒气,还有池望君的眼睛,像蒙着雾的玻璃。
池望君。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带着点凉意。
“对了江总,”小陈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池氏集团刚才发来了一份合作意向书,说是想和我们合作开发城西的那块地。负责人是池氏的现任掌权人,池昌旭。”
江怀夜猛地睁开眼。
池氏集团?池昌旭?
他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陈发来的消息,附件里是池氏的合作意向书。池氏是很早便存在的世家,行事低调,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江怀夜之前也只在几次商业峰会上见过池昌旭几面,印象里是个沉稳得过分的男人。
没想到,竟然是那个池家么。
“池氏的背景查得怎么样了?”江怀夜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还在查,”小陈说,“池家的信息很隐秘,像是被什么人刻意掩盖了。只知道他们有很多产业,涉及能源、医药,甚至还有一些……不太好查的领域。”
江怀夜皱了皱眉。他想起池望君身上的违和感——对现代事物的全然陌生,还有……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凡人的清冷气质。
“把合作意向书放这儿,”江怀夜掀开被子下床,“让夏瀚宇下午再来。”
小陈点点头,放下文件退了出去。
江怀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是繁华的都市景象,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他现在住的这栋别墅在市中心的半山腰,视野开阔,能看到半个城市的轮廓。
可他此刻看着这一切,却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繁华都是假的,只有那座荒山里的山洞,才是真实的。
他拿起手机,翻到相册,里面只有几张工作相关的照片,没有池望君的身影。他没来得及和池望君拍一张合照,没问他的联系方式,就这么让他被池家的人接走了。
像一场仓促结束的梦。
“叮——”手机响了一声,是夏瀚宇发来的消息:“哥,我失恋了,需要安慰!中午请我吃饭!”
江怀夜失笑,回了个“地址发我”,然后把手机扔回床上,走进浴室。
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冲走了宿醉的混沌,却冲不散脑子里的画面。
江怀夜觉得,池望君看他的眼神里,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凝视。
“疯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算对方有点特别,也犯不着这么牵肠挂肚。
可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却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洗完澡出来,他换了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江氏总裁。他走到书房,拿起池氏的合作意向书,翻开第一页,看到池昌旭的签名,笔锋凌厉,透着一股强势。
城西那块地,江氏盯了很久,池氏突然横插一脚,显然不只是为了商业利益。
江怀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他忽然想起池望君临走时,抓着他的手腕说的那句“别走”。
“池望君……”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笑,“看来,我们迟早要再见面的。”
他拿起手机,给小陈打了个电话:“回复池氏,说我同意面谈。时间定在下周,地点……就定在江氏的顶楼会议室。”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是个适合谈生意的好天气。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合作背后,藏着比商业利益更复杂的东西。或许,能让他再次见到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想到这里,江怀夜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连宿醉的头痛都减轻了几分。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去赴夏瀚宇的约,脑子里却盘算着,下次见到池望君,该说些什么。
是问“池家待你好吗”,还是直接告诉他“我很想你”?
他失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夏瀚宇的事情传染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傍晚时分,池望君坐在池家老宅的庭院里。
庭院很大,种着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树,其中一棵尤为粗壮,树干上缠着碧绿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张妈说,这棵树叫“望归树”,是池家的镇宅之宝,已经活了上千年。
“千年前就在了?”池望君问。
“是啊,”张妈一边给花浇水,一边说,“听说这棵树是当年清远上神亲手栽下的,说等池小少爷您回来了,它就会开满花。您看,现在可不是满树都开了?”
池望君抬头看着满树的白花,夕阳的金辉洒在花瓣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掌心,柔软得像羽毛。
“清远上神……是我父亲?”他问。这三天里,他断断续续从池家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却总觉得遥远又陌生。
“是呀,”张妈的声音温柔,“上神他……很疼您。”
池望君没再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关于父亲,关于过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像一张被揉皱又重新展平的纸,只剩下模糊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花瓣,忽然想起江怀夜公寓里的那盆多肉。
小小的,胖乎乎的,放在阳台的窗台上,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
江怀夜说,那是他随手买的,没想到能活这么久。
“望君。”
池望君抬起头,看到池昌旭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书。
“师兄。”他站起身。
池昌旭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把书递给她:“这是池家的古籍,里面记载了一些基础的吐纳心法,你试着练练,对恢复神力有好处。”
书是线装的,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古朴苍劲。
池望君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像人在打坐,周身环绕着气流。
“我……看不懂。”他说。
“没关系,”池昌旭耐心地教他,“你跟着图案做,用心感受周围的灵气……对,就是这样,深呼吸,想象气从脚底升起,顺着经脉往上走……”
池望君跟着他的指导,慢慢调整呼吸。起初没什么感觉,后来渐渐觉得周围的空气里,似乎真的有一些微小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身体里,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
“很好,”池昌旭赞许地看着他,“你天生就适合修行,只是沉睡了太久,一时忘了而已。”
池望君点点头,继续打坐。
夕阳渐渐落下,天边泛起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他忽然想起江怀夜家里的黄昏。江怀夜总是在这个时候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疲惫,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有时他会坐在池望君身边,沉默地喝酒,不说一句话;有时会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尽管池望君大多时候都只是摇头。
“师兄,”池望君睁开眼,“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江怀夜?”
池昌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等有机会吧。江先生是商界名人,很忙的。”
池望君没再问,只是重新闭上眼,继续打坐。但心里那点刚刚平息下去的波澜,又开始涌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见江怀夜,明明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却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就像那棵望归树,等了千年,只为花开。
而他,似乎也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填满他心里空缺的人。
同一时间,江怀夜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
他走出江氏集团的大楼,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小陈跟在他身后,汇报着明天的行程。
“……晚上有个慈善晚宴,池氏的池昌旭也会出席。”小陈说。
江怀夜脚步一顿:“池昌旭会去?”
“是的,”小陈点头,“邀请函已经发来了,说是希望您能赏光。”
江怀夜沉默了几秒,说:“我去。”
小陈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江怀夜坐进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夕阳渐渐沉入高楼之后,华灯初上,城市被霓虹灯点亮,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拿出手机,翻到池氏的合作意向书,目光落在“池昌旭”三个字上。
池望君,你在池家,过得好吗?
你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
他不知道答案,只能握紧手机,指尖微微泛白。
车窗外,晚风拂过,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暖意。江怀夜忽然觉得,这场意外相遇,或许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一个跨越了千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