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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木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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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阵法深处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妖气,细微到谢常安都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沿着这细微的妖气找去,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处方才已经过多次的小石台旁。
 
 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泛黄的旧梳子。
 
 沐念秋捡起木梳,原先精美的雕花已被磨平,梳齿断裂了几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就这样每一丝裂纹,每一处磨损,都透露着一股哀婉动人的气息。
 
 一丝一缕书写着锦绣年华,一点一滴记录着韶华不负。
 
 谢常安看得出神,不禁伸手轻抚木梳,“沐念秋,你看这梳子,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一丝若有似无得妖气自指尖缠绕上来,她的意识就在这轻轻拨动的一瞬间被夺走,那一点点妖气千丝万缕缠绕上来,把她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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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器物摔碎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臭婊子!老子上你这儿是消遣来的,给你脸了,敢给我甩脸子?我呸!”
 
 床上的女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浓妆花了大半,手腕上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害怕,一抹脸,冷笑一声,悠悠从床上爬起,随手拢了拢半遮半露的领子,“哟,您犯不着和我一个婊子置气,你来我这儿是寻消遣,我干这个可是为了钱,我一个女人家,只求您多包涵。”
 
 “哼,”男人扔出几枚铜板,提上裤子就要出门。
 
 那浓妆女人快步拦下,“八文,一文不能少。”
 
 “你当你还是黄花大姑娘啊,敢给我多要钱,快滚,老子一分没有!”说着一把推开女人,推开门扬长而去。
 
 门口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没留神,被开门的男人撞了个人仰马翻,男人看也不看她,鼻歪眼斜骂道:“婊子养的小废物,滚远点,别挡道听见没有,一天天神经兮兮的……”
 
 小女孩拍拍土揉揉腿,也不哭也不闹,自己站起来走进房间。
 
 “娘,你没事吧……”
 
 屋里的女人匆忙转过头去,似乎是擦了把眼泪,再回过头来已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她面色阴沉,一身怨气,大红的嘴角耷拉下去,厚厚的白粉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岁月终究是败了美人,她用力钻了钻手心,十个长长的红指甲几乎剜进肉里去,片刻后又松了松,向梳妆台上一指。
 
 梳妆台上静静躺着一把红色的木梳子。
 
 “小拖油瓶,过来,给我梳头。”
 
 小女孩听话地跑去拿起梳子,木梳子上雕刻着栀子花纹,清丽典雅。她一点点小心地梳着女人的长发,小小的双手有些吃力地拢着满头青丝。
 
 见她听话,女人似乎心情好了一点儿,哼起一首小调,小调不知来自何方,听起来温柔缱绻,像是闺阁里的小姐们唱的,“去把地扫了。”
 
 小女孩乖乖地去清扫地上的碎片,女人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发起呆来,哼起一段儿旖旎的小调儿。
 
 “春水流,秋悲愁,南来燕,北莫留……”
 
 女人眼眸低垂,掩去了方才的哀怨,蹙眉低头,颇有几分镜花水月的风味,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小女孩似是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喜怒无常,小小的年纪已早早学会了看人脸色的本事,她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团空气,默默把屋子收拾干净,见母亲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意思,又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外面春暖花开,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从屋檐下取了一顶草帽戴上,走出院子,沿着村里人少的小路一个人来到了河边。
 
 正值晌午,河边已站着一人,七八岁的年纪,穿的干干净净,正在往河里扔石子打水漂玩。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一转头,挥挥手。
 
 “小枫,快来,你看!对岸有一群鸭子!”见她来,男孩高兴地拉起她的手,指着对岸的草丛。
 
 小枫任他拉着,没看清草丛里是不是有鸭子,“陆哥哥,你中午不回家,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当然不会,嗐,我爹又出去捕妖了,我娘……你知道的,她哪有时间管我?”
 
 小男孩不耐烦道:“别说这个了,你娘又没给你做饭吃吧,给你这个!”说着,他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是一块温热的烤饼。
 
 她听着陆哥哥抱怨着家里的锁事,一小口一小口地低头吃着手里的手里的烤饼。
 
 “你的草帽太单调了,小女孩哪有戴这个的,插上鲜花就漂亮啦!”说着,他从地上揪了几朵各色的野花,编成一个花球,斜斜插在她的草帽上,“怎么样,喜欢吗?”
 
 “谢谢你,陆哥哥,真好看,我很喜欢。”小枫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可没一会儿,她又不笑了,认真地说:“陆哥哥……村里人都看不起我……和我娘,要是让你爹娘知道我们见面……会不开心的。”
 
 “那又如何,村里人说的我都不信!你放心,我爹娘不会知道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小男孩正是爱逞能的年纪,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拍胸脯保证道。
 
 “好。”小枫眼睛亮晶晶的,“陆哥哥永远是小枫最好的朋友,一百年一千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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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的景象转瞬模糊起来,梦境变得支离破碎,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散落满地,又拼凑成章。
 
 再睁眼,眼前的场景已然变了,梳妆台上的红梳子已经褪色,栀子花的纹理也已不再清晰,泛黄的铜镜前映照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三分像从前那个浓妆艳抹的疯女人,剩下七分鲜妍年轻的清不见底。
 
 同样的屋子,推门进来不同的男人。
 
 镜前的小枫转过身来,见到来人,嘴角僵了僵,脸上讨好的假笑顷刻间荡然无存,“怎么是你?你还来干什么!”
 
 门口的男人关上了房门,一步一步走近,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说我来干什么?”
 
 沉默片刻,小枫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男人,拿起桌上的银子用力往地上一丢,“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怎么?他们行,我不行?”男人也不甘示弱,又靠近两步。
 
 “对,就是他们行,你不行。”小枫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呵呵,事到如今了,你还装什么清高?怎么,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你和你母亲一样……”
 
 “够了,别说了!”小枫大吼道,胸口起伏喘息,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仿佛隐忍着极大的痛苦,“陆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底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是你先骗我的!”
 
 “……我没骗过你。”小枫偏过头去,不为所动。
 
 男人出离愤怒,接着自顾自地大喊道:“你当我是什么!你难道以为我会娶一个……一个娼妓吗?你和你妈一样……你和你妈一样!都是骗人的,你们都在骗我!”
 
 小枫忍无可忍,心脏一揪一揪的疼的要命,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甩开儿时唯一的朋友,几乎慌不择路,向屋外跑去。
 
 “陆哥哥”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快步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纷乱的脚步下,那一锭银子早不知道被踢到何处。
 
 小枫拼命挣扎着,眼角溢出绝望的泪水,耳边只听到陆哥哥同样绝望又疯狂的喊声。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欠我的,都是骗人的……我花了钱,我给你这么多钱,你就得陪好我……”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为什么这一切全要她来承担,世界上本应该最爱她的母亲伤害她,她唯一的朋友也背叛她,她仅仅闭上了双眼,不再挣扎,任凭一切把她拖向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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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梦境如同海市蜃楼,转眼分崩离析,谢常安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谁在叫她?她是谁?是无依无靠的可悲妓女,还是有家难回的漂泊孤女?
 
 是浮萍,是游丝?是谁的悲伤,是谁的愁肠?
 
 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被浓浓的窒息感和失重感包围,周遭的声音忽远忽近,模糊的字句如同蜂鸣,她身上忽冷忽热,头痛欲裂,终于失去了一切力气,任凭千万只手将她向下拖去。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歌声,如同雪山之巅冰川消融,意识渐渐回笼,四肢百骸暖融融的,身体像是被一团棉花包裹着,轻飘飘的柔软又温暖,自己这是在哪?
 
 “常安,醒醒……”谁会这么叫她?是师父吗?熟悉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初春的玉衡山,坐在山顶,漫山的花海,漫天的星芒……
 
 是幻觉吗?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深邃璀璨的星空,风仿佛自旷野吹来,她微微一动,迷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