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请你吃猫山王

4、第四章

　　唐青黛已经失眠有阵子了，今天也不例外。

　　为了抵抗对药物的依赖，她开始用睡前运动代替安眠药。跑了半个多月，从一开始的十公里，到现在最少需要跑三十公里才能把自己累趴下。

　　成年人跑这个距离的长跑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唐青黛最快能压缩到两个半小时，如果心情好，她也愿意慢悠悠一直跑上个四小时，那时已经凌晨了。然而今天，才跑一个小时她就开始变得没耐心。

　　她开始没有规律地加速，快一点，再快一点，渐渐，耳朵里被喧嚣的蜂鸣塞满，心跳变得没有规律，喘息也是，嚇，嚇，嚇……

　　那种烦闷的感觉更为强烈，紧接着，周绿漪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个淡然而冰冷的女人竟然露出那种堪称温柔堪称眷恋的笑容。好像怀念着某个人，好像六年前一走了之的人根本不是她。

　　但其实周绿漪和宁煦的纠葛跟她根本没有关系，正如周绿漪所说，她们之间没有情分，没道理为此烦心。

　　嚇，嚇，嚇……又或许她实在是厌烦透了爱情这个东西。

　　她想起记忆深处一些零星的片段，想起宁煦那张痛哭流涕的脸。

　　她记得宁煦第一次自杀是割腕，那大概是开春的一个夜晚，她出门买饭又回来，所面对的就只剩下整浴缸的红色以及面色惨白的宁煦。

　　她浑身颤抖地拨打120，耳边是宁煦哭着说不要管她的声音。她特别悲惨地哀求着她，那种浓郁的血腥味则像细菌一样在她鼻腔里蔓延。

　　那是唐青黛第一次知道，原来血是带有气味的。

　　已经到达体力的极限，唐青黛感觉咽喉几乎被冰片划破，里面全是铁锈味。

　　她缓缓慢下来，喝了口水，剧烈喘息地向前迈着发软的双腿。

　　跑得乱七八糟，今晚注定睡不好。洗完澡已经凌晨了，唐青黛还是睡意全无。

　　她漫无目的刷着视频，忽然收到宁煦发来的消息：「青黛，晚晴让我认真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有啊，她让你赶紧找个对象，别再一个人单着了，她不放心。」

　　「呵呵，谢谢她的关心，但我宁可一个人单着。」

　　那边宁煦不说话了，但是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跳动了很久。

　　唐青黛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自己问她的那个问题：坦白，还是不坦白。

　　然而唐青黛等了几分钟，最后只等宁煦给她发来「晚安」两个字。

　　她也回：「晚安」

　　事实上唐青黛没能晚安。

　　她望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只能吃安眠药。

　　药被她放在右侧床头柜第一格抽屉里，一板十二粒，只剩下最后两粒。

　　她剥出其中一粒喂进嘴里，这时，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是一条新闻推送，几秒后屏幕又暗下去。

　　唐青黛茫然地看着。

　　唐青黛不确定周绿漪是否还在楼下，还是说真的已经搬走了。她离开回楼上的时候有挽留周绿漪么？好像没有。那时她不知想些什么。

　　犹豫良久，唐青黛到底给周绿漪发去消息：「可以住下。」就这么四个字。

　　唐青黛觉得但凡不是缺心眼，就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换房子，且她好歹是成年人，经历了那么多，总该学会权衡利弊了才对。

　　***

　　事实证明唐青黛错了，周绿漪就是缺心眼。

　　周绿漪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但在第二天早上，她们在电梯里碰了个正着。周绿漪拖着昨天那个黑色的旧行李箱从外面进来，假装不认识她。

　　早高峰，电梯里人多，周绿漪只能站在门口她身边的位置，唐青黛看见她进来，眼珠子都瞪大了，低声问：“你真要走？”

　　周绿漪目不斜视，“嗯。”

　　“你没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

　　“看到了，但我还是想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什么叫我不喜欢你，难道我应该喜欢你？”

　　“所以我这就走了。”

　　“你、”

　　电梯又停下，这回进来的是一对祖孙，老太太冲她微微一笑，唐青黛会意点头，默默往周绿漪那边让去。

　　她一手撑着周绿漪身边的电梯壁上，继续耐着性子质问她：“确定不再考虑考虑？这附近的房子没那么好找，而且你腿脚还不方便，等你过阵子找到新的再搬走。”

　　“不用，我已经找好房子了。”

　　“我就知、等等，你说找好了？这才一个晚上你上哪找好房子去？”

　　“我上司刚好也住这里。”

　　唐青黛瞠目结舌，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自己说到这份上，就差求着她住自己的房子了，她就非要较这个劲？

　　她还要再说，电梯又停下。

　　“我到了，麻烦唐小姐让一下。”

　　唐青黛看了眼楼层数，五楼，哈，还是同一幢的，难怪这个周绿漪那么着急。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在门外冲周绿漪笑眯眯地招手，“小周，来，这里。”

　　周绿漪应了一声张姐好，就轻轻推开唐青黛出去。

　　全程甚至没看她一眼。

　　唐青黛傻眼，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电梯里一个声音说：“跟女朋友吵架了？”

　　是那个带孙女的老太太。唐青黛这才察觉周围聚焦而来的视线，讪讪道：“不是，那是我租客。”

　　老太太惋惜地扁了扁嘴，“我说小唐，你也差不多年纪该结婚了，我看人家挺好的，长得跟你也般配。”

　　“挺好？”一听这话唐青黛就笑了，“您可别以貌取人了，都不认识怎么知道她好？”

　　“当老师还不够好呀！那要求也太高了！”

　　“老师？”

　　“刚才五楼那个人是开教育机构的，小姑娘说那是她上司，不是老师是什么？”

　　老师……么？

　　唐青黛怔神了片刻，听见身后人群里又有人问：“那家机构教什么的？”

　　“好像是教舞蹈和乐器的，不过我听说不太正规，前阵子有个小孩跳芭蕾进了医院，差点瘫痪。”

　　“我也听说了，她们是不是还不肯赔偿来着？”

　　到一楼了，电梯里的人陆续走出去，只剩前往负层的唐青黛留在原地。

　　周绿漪会当老师并不让唐青黛感到意外，她从一开始就没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像其她富家千金学金融读mba，她呢，学芭蕾弹钢琴，如今落魄了，当当老师也正常，可要是那家教育机构，她记得……

　　唐青黛向楼上望去，想象那个中年女人和周绿漪站在一起的画面。

　　思忖片刻，唐青黛收回神思走出电梯。

　　***

　　住在同一栋楼，上班下班难免碰到，此后几天，唐青黛经常能够看见周绿漪一瘸一拐的身影。

　　她开始为自己添置类似被褥之类的东西，吃力地抱着个大箱子，从这头到那头。

　　小区保安曾几次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但她通通拒绝了，只时不时停下脚步缓口气，或蹲下揉揉脚踝，然后继续前行。

　　偶尔对上目光，周绿漪会一如既往假装不认识她。

　　这回唐青黛没有跟她多说了，也没有生气，而是和她漠然地擦肩而过，也假装不认识她。

　　可她到底还是记仇，如果是她先一步进入电梯，就会故意紧按关门键，让周绿漪气喘吁吁地被关在门外。

　　隔天又下雨了，周绿漪又没带雨伞，她一手护着头加快脚步，手里提着的橘子忽然七零八落从袋子里滚出来。不过像她这种美女，不论女男，总有人愿意多帮她一把，何况她还是个瘸子。

　　哦对了，还有她那个上司，唐青黛碰见过几回，每次对方都和周绿漪站在一起，她笑容灿烂，和周绿漪挨得很近，有几次甚至把手搭在了周绿漪的腰上。周绿漪每次都会淡淡拂开，但是总有下一次。

　　是的，她那个上司也是女同。以前也没见身边有那么多同性恋，好像自从同行可婚的法案通过，名为同志的野草就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至于周绿漪知不知道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唐青黛觉得挺好笑，有一回趁着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还笑着问她：“你那个老板呢？没跟你一起？”

　　周绿漪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那张冷淡的死人脸，听了这话，还是不禁向她看来。

　　仅一眼就收回视线，她说：“这不关你的事。”

　　她还是没生气，唐青黛觉得挺惋惜，继续说：“房子一直给你留着哦，想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过你要是乐在其中的话……”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这一下，死人脸的周绿漪头一回微微蹙起了眉头。

　　到五楼了，周绿漪立即抬脚出去。

　　唐青黛冲着她的方向喊：“要是你乐在其中，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确实得祝福，真要那样，她就不用费尽心思地盯着她了。

　　可惜事情没能如唐青黛所愿。

　　某天下午唐青黛从店里回来，又碰见她们。

　　电梯刚从负层上一层，门打开，周绿漪一脸愠怒地从外面进来，看见门里是她，脚步顿了一下。

　　唐青黛挺惊讶，微微挑眉，要知道在此之前，她说了多少冒犯周绿漪的话，也没让周绿漪动怒。

　　周绿漪到底还是进来了，很快地按上关门。

　　“怎么了？”她问。

　　周绿漪没理她。

　　外面很快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门又打开。

　　是周绿漪那个上司。

　　她急匆匆的，脸上也有一层怒意。

　　不言而喻，她们闹翻了。

　　这就更不奇怪了，唐青黛早料到像周绿漪这种大小姐的出身是绝对不可能忍受得了对方的。

　　唐青黛看热闹不嫌事大，往旁边让了让说：“要进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