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山之盈》三五夜

55、引魂

　　胡之沁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支遥已如疾风般闪身至陆方盈身侧，右手握住他的手臂，左手从储戒中取出止血的药粉，均匀洒在伤口处，随后用干净的布条利落地包扎起来。

　　“外祖母……你这是做什么！”胡之沁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但整个人早已紧紧扣住胡燕岐的手腕，防止她再做出什么举动来。

　　支遥处理完毕，抬头看向陆方盈，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

　　他转身对胡之沁说道：“伤口不深，但刚好割在腕脉上，所幸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胡燕岐被胡之沁制住，却并未挣扎，目光冷冷地扫过支遥，最终落在陆方盈身上，“我在救他。”

　　“救他？”胡之沁稍安的心，又被她的话狠狠刺激到，她猛地抬头，“你拿着匕首割他的腕，这叫救他？”

　　“愚蠢。”胡燕岐的眼神冷漠无情，盯着胡之沁的眼神只让她觉得陌生，“双生蛊，一亡俱损，他本就活不长，放血引出蛊虫，死前还能好受一点。”

　　“你胡说！二哥……二哥明明恢复了健康！”胡之沁的手都在抖，但还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种事，本该由你母亲来善后，可惜她太过懦弱，还引火烧身。”胡燕岐嗤笑一声，用力甩开了胡之沁的手，“你以为我愿意沾这个晦气？他从出生起，就是被舍弃的那个。现下引出残蛊，还能有个全尸。”

　　胡之沁被甩得踉跄后退，腰侧重重撞上桌角，她反手撑住桌面，眼泪瞬间溢出眼眶，砸在地上。

　　“方盈！”

　　就在这时，南雾山的声音突然在房门口传来，她一脸惊愕地看着屋内的场景，随后将目光刺向手拿匕首的胡燕岐，“你对他做了什么？”

　　“雾山姐姐……”胡之沁闻声转过身来，借由抬手抹去泪水的动作，压下自己莫名生出的心虚。

　　第五偃跟在南雾山身后，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屋内对峙的三人，蹙起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支遥看了一眼胡之沁的状态，主动开口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南雾山阴沉着脸，径直走到陆方盈身边，弯下腰轻轻捧起他的脸，认真检查起他的状态。

　　胡燕岐见屋内一下来了这许多人，将匕首往地上一扔，抬脚打算离开，却被第五偃提剑拦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第五偃毫不退让的样子，这才侧过身对南雾山说道：“放心，只是吸了一点迷魂香。”

　　“你们……”南雾山直起身，“真的丝毫不懂得珍惜。”

　　胡燕岐冷笑道：“那你就好好珍惜吧，反正……也珍惜不了多久了。”

　　南雾山瞳孔骤缩，霜序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她不再多言，弯下身子，将陆方盈背起，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南雾山感受着他轻柔的呼吸，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侧，她带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步远离了胡府。

　　街上的行人见到她背着个男人，纷纷侧目，却又在她冷冽的目光中慌忙避让。

　　“去南府？”第五偃低声问道，他跟支遥一左一右跟在南雾山的身侧。

　　“不，”南雾山的声音没有起伏，“去望江客栈。”

　　支遥看了她一眼，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南府一家上下都是普通人，她不愿也不会将他们牵扯进来。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街巷，到了客栈房间，南雾山小心翼翼地将陆方盈安置在床榻上。

　　“你们此去，可有收获？”支遥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南雾山的动作。

　　“知晓了事情的原委。”第五偃将霜序告知的真相讲了出来，“所以，她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陆方盈。”

　　支遥看着南雾山坐在床边细细把脉，他把目光转向还未清醒的陆方盈脸上，“依他们所言，陆方盈和他体内的残蛊算是同生同死，夜嫫娘如此在乎她的孩子，她会来亲手杀了陆方盈吗？”

　　“残蛊……还能算是她的孩子吗？”南雾山收回手，侧身看向支遥，“或许在她眼中，她的孩子早在被炼成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想做什么？”第五偃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其他想法。

　　“我想……”南雾山握住陆方盈冰凉的手，低声说道：“唤醒蛊虫。”

　　支遥蹙眉，向前踏了一步，“你是说，唤醒那个孩子的意识？可你怎么保证他的意识还在呢？”

　　“夜嫫娘夺走了心音密法，就是为了能和她的孩子共鸣，所以我相信，哪怕只有一丝本能……”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或许，就不会直接对陆方盈下死手。”

　　“这太冒险了。”第五偃握紧手中的剑，别开脸，“就算能唤醒他的意识，你又如何保证，醒来的不是怨毒和仇恨呢？”

　　南雾山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总比痛苦的等死强。若成功的话，或许还能获得一个……转机。”

　　南雾山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相信，残蛊和陆方盈共生十几年，陆方明死后，他仍愿意给陆方盈几年健康的生活，这就表明，他们之间并不只有怨恨。

　　第五偃和支遥沉默着，良久，两人对视一眼后，第五偃才缓缓开口：“所以你的计划是，趁夜嫫娘找来之前，由你去唤醒残蛊可能存在的意识？”

　　“不是我，”南雾山摇了摇头，“是他自己。”

　　她从储戒中取出香炉，将一只刻满符文的香插上，“这是引魂香，是阿绯给我的。”

　　第五偃在心里叹了口气，“引魂香生效期间，我和支遥兄会在此护法。”

　　南雾山点了点头：“大师兄，支遥，多谢……也许夜嫫娘也能感应到我们与残蛊的接触，届时她定会现身。”

　　支遥将点燃的香烛递给她，“你放心，我们会拦住她的。”

　　“嗯。”南雾山看着他们，眼里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接过香烛，点燃引魂香，一缕极其清淡的烟缓缓升起，萦绕在陆方盈的上方。

　　南雾山闭上眼，意识顺着香烟的轨迹，沉入一片混沌之中。

　　陆方盈的识海比她了解到的更加压抑破碎。

　　这里没有清晰的记忆，只有大量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光影。在病榻上度过的漫长光阴被压缩成一片灰白，陆方明的照拂却宛如一道温暖而刺目的光。

　　南雾山的意识在这片识海中小心穿行，只为寻找陆方盈的身影。

　　但她穿行许久，率先找到的，却是一团灰白的光。在识海的最深处，近乎透明的灵魂，而他长着和陆方盈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小了许多，像是五六岁的样子。

　　他蜷缩着，瑟瑟发抖，直到南雾山在他跟前停下，他才注意到，随后缓缓抬起头来。

　　“小山……我好冷……”

　　南雾山听到了他的声音，细碎的呜咽，如同迷失在永夜之中的幼兽。

　　他认识她，这个认知让南雾山的心被狠狠攥紧，她尝试安抚他：“别怕，我在。”

　　“……你别过来，我是坏东西。”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不安，仿佛随便一道微风就能吹散他的光影。

　　“不是的……”南雾山停下脚步，压下心中的酸涩，“你……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他沉默了片刻，身上的光芒微微晃动，语气有些不满：“我是阿盈啊，小山。”

　　“阿盈……”南雾山呼吸一窒，明白了他把自己和陆方盈的记忆结合在一起了，“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哥哥很虚弱，我必须一直吃……哥哥才能活……”阿盈断断续续地说，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可是我也好痛。”

　　南雾山的心被揪了一下，“那后来呢？”

　　“哥哥……哥哥消失了……”灰白的光芒黯淡了下来，“虽然我不用再吃了，但是我很难过……小山，我发现，原来我不吃了，我也会消失，但是消失是不是就是和哥哥再见了？”

　　南雾山听明白了，阿盈停止了吸收陆方盈的生命之力，所以他才能得到三年的健康。

　　而他们也只是孩子啊。

　　“小山，你来抱抱我，我好冷。”

　　南雾山靠近他，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好温暖……”他的光亮了一些，“阿盈喜欢小山，我也喜欢。”

　　南雾山一愣，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你想见见你的娘亲吗？”

　　阿盈猛地一颤，他呜咽着：“娘亲……可是……我不是好孩子了，娘亲会讨厌我的。”

　　“不会的。”南雾山坚定了语气：“她一直在找你，她也跟阿盈一样，想见你。”

　　“那你就去见她，我可以把身体给你。”陆方盈的意识在不远处出现，他和阿盈静静对视，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穿过漫长的岁月之后的悲悯。

　　但阿盈并不这么认为，他缩进南雾山怀中，低声告状：“小山，他是坏人。”

　　南雾山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声问道：“为什么？”

　　阿盈抿着嘴，想了想，“我偷偷藏了一个镯子，想把你困在我身边，你不能离开我。”

　　南雾山想起来了，在秦安城的时候，陆方盈的身上掉出了那个限制灵力的金镯。

　　不过为了防止那个金镯会有什么危险的因素，她解除了限制的能力后，才还回去。

　　南雾山转过头看向陆方盈，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跟你说了什么？”陆方盈蹙眉问道。

　　但南雾山没有回应他，她摸了摸阿盈的头，“我会让你见到娘亲，好吗？”

　　“好。”阿盈点了点头，松开了南雾山。

　　陆方盈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看着南雾山的意识慢慢回归现实。

　　引魂香恰好燃尽，香灰无声跌落香炉中。

　　窗外，迎来了皎洁的月光，夜嫫娘的妖气早已和两道灵力缠斗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