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山之盈》三五夜

51、来送温暖

　　暮色四合，南府饭厅内已是灯火通明。

　　南扬西与张如微坐在主位上，看着丫鬟们陆陆续续地布菜，碗碟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后一道汤上桌时，南知珩正巧走进饭厅，他抬眼一瞧，发现南雾山的位置还空着。

　　“姐姐还没来？”他面露诧异，南雾山向来守时知礼，从没有过到饭点还不露面。

　　“已经让丫鬟去喊了。”张如微放下茶盏，执帕拭了拭唇角。

　　“老爷，夫人。”话音刚落，丫鬟已经回来，“小姐不在房间里。”

　　南知珩心头一跳，当即起身就要往外走。

　　“珩儿，这是要去哪儿？”张如微在身后急匆匆地喊道。

　　“爹娘，你们先吃，我去接姐姐回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快步出了饭厅，径直朝胡府而去。

　　踏着较浓的夜色，南知珩在胡府门口停下了脚步，这个时辰，其他府门都已经点亮了灯笼，唯独胡府还是一片昏暗，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寂静。

　　他心下诧异，但也没有深思，只当守门的小厮做事不够认真，误了时辰。

　　南知珩上前用力叩响门环，金属撞击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张疲惫而惶恐的脸从门后探出，在看到南知珩时明显愣了一下，“南公子？”

　　“我来接我姐姐。”南知珩说话直接，语气中带着急躁，“她是不是下午来探望你家公子了？”

　　小厮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南小姐下午确实来了，府中现在不方便接客……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差人去请她出来。”

　　南知珩听完小厮的说辞，忍不住气急反笑，他陆方盈在我家睡觉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说不方便呢。

　　“有什么不便的？天都黑了，我接她回家吃饭！”南知珩说着，就要推门而入。

　　“南公子！使不得！”小厮慌忙阻拦，却又不敢用全力，“府上今日却有不便，请您体谅，我这就让人去请南小姐出来。”

　　南知珩见他这副神色慌张的模样，心头疑云大起，他想起昨日陆方盈那个状态，不免猜测是不是陆夫人的病情更加严重了，那他就更不能让姐姐继续留在胡府了。

　　他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叫南小姐，那我接她回家天经地义，你给我让开！”

　　南知珩态度坚决，力气又大，小厮一人又怕伤了他，必然拦不住人。

　　很快，他便趁机挤了进去。但一入胡府，那股压抑凝重的气息直接扑面而来，府内虽然点了灯，却寥寥几盏，光线昏暗。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个小厮，竟不见其他下人，怪不得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其他人来，他要是真乖乖在门口等着，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带路。”南知珩皱了皱眉，看向马上又将大门关上的小厮，吩咐道。

　　小厮不敢违逆，只得低着头在前引路，两人穿过游廊，刚行至月洞门处，一个身影突然从拐角处踉跄冲出，直直撞向南知珩。

　　南知珩下意识将人扶住，定睛一看，这个被撞得后退半步的丫鬟正是胡之沁的贴身婢女，上次在宴会上见过。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多谢……南公子？”婢女抬眼一看，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回答道：“奴婢正要去请府医。”

　　“是因为陆夫人？”

　　“不……不是，”婢女低下头，“夫人今早已经去了，奴婢是为小姐请的。”

　　去了？死了？

　　南知珩脑海中“嗡”得一声，猛地僵在原地，他瞬间明白了为何胡府里外如此不正常，而南雾山又是为何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他压下涌起的复杂情绪，“……胡小姐现在如何？”

　　“今日已经哭晕了两回，现下醒了，但怎么也不说话，跟丢了魂一样……”婢女声音哽咽，满是担忧。

　　南知珩越听心里越是不安，“你先去请府医，我稍后去探望她。”

　　婢女匆匆一福礼，快步离去。

　　南知珩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跟着小厮，加快脚步朝陆方盈的院子而去。

　　行至院外，只见四周昏暗，房门紧闭，唯独一间透出昏黄的烛光。

　　“南公子稍等……”

　　南知珩抬手制止了小厮的话，直接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一下门，压低声音道：“姐姐，是我。”

　　屋内静默一瞬，随即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从里面打开，南雾山走出房间，“你怎么来了？”

　　“晚膳时间了，我来接你回家。”南知珩说着，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因屏风的阻隔，未能瞧见陆方盈的状态，但他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食盒，盒盖紧闭，上头的系带都未曾解开。

　　“我要在这陪他，你先回去吧。”南雾山微微侧身，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南知珩眉头微蹙，拉住了她的手臂，“姐姐，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妥。”

　　“知珩，”南雾山眸色一沉，“他刚失了母亲，现在不是拘这些虚礼的时候。”

　　南知珩抿了抿唇，退让半步：“我回去给你们带些可口的饭菜来，可好？胡府上下乱糟糟的，想必做的菜也不合胃口。”

　　见南雾山点了点头，他快步回到南府，直奔厨房，吩咐厨师现做了几道清淡可口的，仔细装在了两份食盒里。

　　他提了食盒匆匆折返胡府，将其中一份交给那个小厮，“送到我姐姐手里。”

　　说罢，他拎着另一份食盒，得了小厮的指引，往胡之沁的院子走去。

　　胡之沁的院子比起别处，倒是多了几分生机，到处都种满了花草，夜风过处，暗香浮动。

　　“南公子，小姐她……应当不愿见客。”婢女没想到南知珩真的来了，赶忙迎了过来。

　　“她吃了东西吗？”南知珩没有在意，低声问道。

　　婢女摇了摇头，蹙眉担忧道：“一天未进食了。”

　　“我带了些吃食，进去看看她。”

　　婢女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犹豫再三，还是侧身将人带进房间。

　　南知珩跟随婢女的脚步，在外间的桌子上放下食盒，等待她去喊人出来。

　　婢女走进内室，隔着珠帘，南知珩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小姐，南公子来了。”

　　内室静默无声，婢女又唤了一声：“小姐，南知珩南公子来看您了。”

　　一阵沉默过后，南知珩听到了胡之沁的沙哑的声音：“让他走。”

　　南知珩闭上了眼睛，心里暗叹一声，再睁开眼，索性提着食盒，直接走进了内室。

　　只见胡之沁蜷缩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往日明媚的容颜此刻憔悴不已，一双杏眼肿得堪比核桃。

　　“胡小姐，”他轻声唤道，将食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我从家里带了些饭菜，起来吃点。”

　　胡之沁不作回应，反而一个转身，面朝里侧，只留给南知珩一个背影。

　　他将这番动作看在眼里，低头揭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一摆了出来，“总要吃些东西吧，不然哪有力气伤心难过。”

　　“不想吃。”她将头蒙进被子里。

　　“那喝汤好了。”南知珩也不勉强，摆好碗筷之后，在一侧落座，催促道：“你快点起来，我也还没吃呢。”

　　胡之沁忽然撑起身子，瞪着他：“你没吃就回家吃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胡之沁，”南知珩突然连名带姓，也不再客套地喊胡小姐了，“过来陪我吃，你要是听话，我明天给你买藕粉甜糕来。”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客人样子都没有，倒显得她待人无礼了，“谁稀罕你买……”

　　南知珩见她慢吞吞地挪了过来，拿起白瓷碗，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先喝汤。”

　　热汤下肚，胡之沁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她小口吃着菜，忽然轻声问道：“雾山姐姐在陪着我二哥，是吗？”

　　“嗯。”南知珩夹了块肉放进她的饭碗中，“我姐姐做事向来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胡之沁垂下眼帘，“我只是觉得……二哥至少还有雾山姐姐陪着。”

　　南知珩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你不是也有我陪着吃饭？”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胡之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而且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只得低头默默扒饭。

　　烛光下，她眼见南知珩把那盘菜里的肉都挑了出来，全给了她。

　　“你自己吃。”

　　“我吃过了，这些本就是特意给你带的。”南知珩面不改色地撒谎，将最后一筷肉也放进她碗里。

　　胡之沁瞥了他一眼，两人一时安静下来，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

　　直到她放下碗筷，南知珩才起身将桌子收拾干净，“明天等我下学了，给你带藕粉甜糕。”

　　“你……”胡之沁仰头看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南知珩拎着食盒，掀开珠帘的动作顿了顿：“因为你现在需要有人对你好。”

　　月光透过大门，洒在地上，胡之沁望着南知珩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眼泪再次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