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摸鱼大师

66、第六十六章 开昭的故事1

　　或许我可以用第一世、第二世这样的说法方便叙事，总之，我的故事开始于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云时影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在那个充满污秽的男厕所救下了正在遭受凌辱的我，从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被绑在了一起。
　　那是第一世，我想着，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可以在未来有了工作、挣了钱以后帮助云时影，在他的父母老去的时候接力照顾他。但是我错了，十九岁那年，脊髓炎选中了我。那时的我，还不懂脊髓损伤的意思，仅仅是T12的损伤就让我懵掉了，我不知道要复健，不知道要要训练排便，不知道各种辅助工具，最重要的是，我没想过，我可以自己生活。
　　出院后，父母把我接回了家，给我退了学，我每天早上被他们从四楼的房间背下来，放到一楼那台笨重的护理轮椅上，看店、收银、玩手机、看电视，中间妈妈会来给我送饭送水，给我换纸尿裤。有几年时间，我没出过家门，没有社交。我经常尿路感染，我得过褥疮。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会想，我怎么还不死？
　　当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那起高速车祸的新闻，它并没有引起我的特别注意。直到第二天，高中同学群里有人谈论起那起车祸，有人说，云时影是遇难者之一。
　　云时影，很久没见过这个名字了，一滴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云时影三个字渐渐扭曲，我才发现，是我在哭。本来，我们都可以有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意外总是比未来先来。我好不甘心，我们明明都考上了好的大学，我们明明都在认真生活，为什么还是会遇到这些？
　　那一晚，我被子里默默流泪，我向神明许愿，我愿意用一切换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要云时影平安幸福。

　　再睁开眼睛，是那个熟悉的卫生间，周围是一群举着手机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的男生，这是第二世。我摸向自己的腿，虽然不着寸缕，但是，有感觉！我真的回到了这一天，我一定能逆转命运，救下我们两个！我激动地痛哭流涕，却被那些小男生以为是在害怕，他们笑得越发张狂。不出所料，云时影很快出现了，他再一次救了我，当然，在他看来，这件事是第一次发生的。
　　我那时的想法还和上一世一样，考大学，找工作，照顾云时影，当然，首要任务是不要得脊髓炎。我更加努力地学习、锻炼，考上了更好的大学，离开了这座城市，期待着等我再回来，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确实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只不过又是从医院开始的，仍旧是十九岁那年冬天，仍旧是脊髓炎，这次的损伤位置是T11。我实在想不通，我明明在加强锻炼，注意保暖和卫生，也几年都没有生过病了，怎么还是会得脊髓炎，怎么又是完全性损伤，甚至损伤位置还提高了。我摸上自己再次失去知觉的双腿，有什么比重新拥有后再度失去更令人绝望的呢？
　　我依旧被退了学，接回了家。我已经知道了复健的重要性，和父母提出要去复健，可是他们不同意，依旧把我关在家里，我想换个轻便的轮椅，他们也推脱说没有钱。我试图训练定时排便，可没有人帮忙，家里没有无障碍设施，也完不成。
　　我这一生可能就这样了，但我仍旧想救下云时影，我通过高中同学，要到了云时影的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让他不要去那条高速公路，他没有理睬。也正常，这种陌生人的胡言乱语通常会被当成骗局。
　　这一次，理所当然的，我没有能够救下他。那场车祸依然发生了，我也依然在遇难者名单里看到了云时影的名字。我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再一次在那个男厕所睁开眼睛，我知道，我要更努力才行。这一次，我主动向云时影介绍了我自己，并且很快和他熟识。
　　我发现，云时影是个比看起来更好的人。他从不自怨自艾，他承认自己的不便，坦然接受帮助；他会参加他能参加的所有活动，并且努力做好。他是个很聪明很通透的人，尽管要用望远镜看黑板，用助视器看书，可他仍然保持了很好的成绩；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坦然地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面对所有人，他随时都能掏出放大镜用来看东西。他甚至很热心，会尽力帮助别人。
　　这一世，我选择了南方那个温暖城市的大学，或许那样好的气候可以让人不生病。可是我错了，脊髓炎在19岁如约而至，这次的损伤位置是T10，我开始被挥之不去的肌张力和神经痛困扰。
　　我面临的依旧是退学，我研究了居家复健的方法，但还是因为没钱没人帮忙失败了。我寄希望于和云时影的交情，让他能够相信我，躲开那场车祸。但是显然，我高估了自己，云时影对于这种近乎臆想的警告一笑置之，他再次丧生在那场车祸当中。

　　就这样，我迎来了第四世，我开始意识到，脊髓炎和完全性脊髓损伤大概是躲不掉的了，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从那场车祸里救下云时影。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取得云时影的信任。首先，我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我继续在高中和云时影成为朋友，然后继续成为了他的大学校友。十九岁，脊髓炎如期而至，这次的损伤位置是T9。我大概明白了，重生的代价是损伤平面的一次次提高，那么，我的机会就不是无限的，毕竟人的脊椎骨数量有限，在某一次之后，我可能会直接死亡。
　　在我的哀求下，妈妈心软了，给我办了一年的休学，买了一些复健器材和一台运动轮椅。可惜我还不够有经验，一年后仅仅能够自理的我没能成功复学，我也错失了这次拯救云时影的机会。

　　第五世的时候，我想到了开阳，之前被我忽略的弟弟。大家都知道，能用“原生家庭”四个字形容的家，必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算有点聪明，学习并不吃力，也遇到了有责任心的老师，考上了市里的好高中，顺理成章上了大学。而开阳自由散漫，又没有负责任的父母监管，前几世都没有考上高中，职高毕业以后进厂打工，逐渐成长为一个小黄毛。
　　云时影的车祸还有很多年才会发生，比我小九岁的开阳却眼看着就要走上歪路，那就拉他一把，不管能不能成才，至少要成人。结果却有了意外之喜，这一次我瘫痪后，有了开阳跑前跑后帮忙，我终于回到了学校，读完了大学。其实开阳这孩子本质并不坏，只是缺少正面引导，在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映衬下，倒显得我目的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