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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东挪西借 ...

  •   老头一身麻布衣服,旧是旧了些,倒还算干净。他一口气喝了大半壶茶,嗓门洪亮:“你总算回来了。姓戚的臭小子棋艺不精,咱俩赶紧开一盘解解我手痒。”

      戚、时两人给他们让开位置。

      “老叶,你说明明是孟夺兄下棋更灵活些,为什么赢不过你,也赢不过雪臣兄呢?”时以卓站在旁边嘀嘀咕咕。

      “嗐……”叶征一拍腰间的酒囊,大笑,“你们文人的通病嘛。灵只灵巧在一块儿,不顾全大局,为了保几个臭子儿左挪右躲的。姓钟的是打仗的,我是做买卖的,都知道割小利保大局嘛。那话是怎么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时以卓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戚孟夺默默喝茶,只是盯紧了棋局。

      钟雪臣是真心有事,心思不全在局里。

      “钟小子今儿个棋路恁沉!打了胜仗也不高兴?”叶征主动放下棋子,钟雪臣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再下,于是向后仰头放松脖颈。

      “胜仗未必不操心。”他苦笑着回叶征。

      “也是,反正一样的死人。”叶征往袍子上抹抹手,“你又找我搞什么花样来了?”

      钟雪臣面无表情:“借钱。”

      叶征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好在钟雪臣早有防备,不动声色地向后靠。

      “上次借钱就没还完!臭小子……拿两条金带关子抵债……”

      “你肯定早卖了。凭你的本事,一条出手六百两是底价。”钟雪臣一针见血地戳穿他,“我只借了一千两。”

      “切,每天都来我这儿白喝茶……”叶征从茶盘里摸花生仁,嚼得花白胡子乱颤,“这次要多少?”

      钟雪臣笑得诚心诚意:“五万两。”

      叶征被花生碎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才顺过气:“你……你小子真敢开口!放眼洛邑看,你找找谁能拿的出来?”

      “要不怎么来求你。”

      叶征横他一眼,咬牙切齿:“洛邑的家底动不得,只能从各地铺子里调银子。要是照实报数,连关税带打点,又花出去小一万。这么大一宗现银,从哪儿走没人查?何况更没有稳当的人一路送到洛邑。”

      钟雪臣啜一口茶,餍足地眯了眯眼,过一会儿方说:“不必赶到一起送来,按月给就行,最好能折一部分成粮食。”

      叶征一听就明白七分:“咋啦?你领回来的是朝廷人马,又不是幕府私兵。户部这就撒手不管了?”

      费希衍在一旁苦笑,接过话:“老叶,户部火烧眉毛的急事多了去了……春耕都顾不上,哪里有闲钱管兰陵军?”

      叶征“啧”了一声,抓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吐掉茶叶梗。他翘起脚,干瘦的身躯晃晃悠悠:“得了,再说再说。”

      钟雪臣松一口气,知道这事成了,笑呵呵又给他续上一杯。

      几人分别下楼。时以卓本来是要自己走的,被戚孟夺强拉上了他的马车,一道给他捎回去了。

      等到回老宅的时候,夜深了。钟雪臣挑清净地方走,很快就到了忆吾居。

      西厢里,衣衫袍服早已收置整齐,但是这地方很长时间没住人了,空气冷清,隐隐有一层浮灰似的。三年前玉门关在他的统率下打出了换防后的第一个大捷。洛邑重赏,钟雪臣便用赏银购置了城东云锦街的一户独院,让人在前庭种上石竹,后院栽满蔷薇,偶尔几个两宫太后赐的物件摆在后屋,如今俨然是个像样的居室了。

      明天还要上早朝。他歇下来,才发觉已经倦了。铜铫子里的水早已滚开。他捏着木柄往茶碗里倾了半盏,从袖带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拨开瓶塞,手腕熟练地晃出恰到好处的弧度,褐色粉末撒在水面上,细碎地漂浮着。烈酒醽醁补满余下的半盏,粉末即刻化开,成了一碗温热药汤。

      钟雪臣仰首喝尽,熄灭烛火,和衣而卧。

      户部尚书丁昌茂往日是非要搂着小妾睡到最后一刻才肯起身的,今日却早早洗漱穿衣,看得常伺候他的下人们暗暗称奇。

      他坐上马车,魂不守舍地盯着车上的茶点,一口也吃不下去。

      舜成门已至,丁昌茂犹自沉思,仆役连着提醒了好几声,他方才下车,犹犹豫豫往前走。

      “尚书大人今日来的好早。”倪侍郎从后方几步赶上来,向丁昌茂抱拳。

      “昨日朝会,陛下问起春耕事宜。下官见大人有些迟疑……”他瞟了丁昌茂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想了想,便改口,“下官重新对过了捷州房刺史的公文,请工部计价折兑了银子,算了准数,可能省下两万左右。房刺史的账目自然也没有毛病,只是阁老们催得紧,您看要不要知会房刺史一声……让人误会了总归不好。何况如今外调监察使多是南书房内监……您看若是来得及,下官今日立刻就办……大人?”

      丁昌茂跨过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脸面着地。他像是才听见倪嵘旭的话,连忙胡乱应了几句。

      倪嵘旭不免多望了他几眼。

      宣室殿殿门紧闭,群臣三三两两立于廊下,低声商议各自手上的政务。

      “丁尚书,我说,大理寺新选的京都求盗郎已定下好久,花名册也传给你和兵部高尚书了。兵器早就送到大理寺,你这勘实核查怎的迟迟发不下来?我一直给不了牌啊!”大理寺少卿范荃为难道,“请尚书务必催一催下头办事的人,不要再耽搁了。”

      费希衍正和戚孟夺并肩谈话,经过范荃身边,听了一耳朵,倒也不声张。站在长官高祺国身边,低声汇报了向户部催粮催饷的结果。

      高尚书不算是实打实的武夫,泡在洛邑的油水里混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排揎几句,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费希衍知道他的态度——成了也是成全了钟雪臣,不成便不成,谁也不糊涂,缺银钱可怪不了户部,都是爱莫能助……

      一群蠹虫,差事推三阻四,好事争先恐后——这样想着他更生气,下意识望一眼钟雪臣。

      钟雪臣刚应付完几个昨日宫宴没说上话的官吏,正一个人缩在一边躲清闲。

      费希衍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气也消了大半。

      这能教人说什么呢?这帮混帐的血都不是热的。

      吕贵和从内殿侧门绕出来,站在一旁唱喏。百官霎时静了下来,齐刷刷盯着他。司仪官净鞭百响,众人排定次序,鱼贯进殿。

      李璋端坐上首,冕旒轻垂,多少掩去他疲惫的神色。待众人站定了,钟雪臣才抬眼略略打量了身前官员们的站位次序。

      钟雪臣在一列官员最外面,站的离龙椅很近了,前面只有内阁诸位元老。

      “春耕已到,梅州仍然暴雨不息。昨日已经商议很久了,众卿可有计议?”李璋好像休息的也不好,声音中气不足——末尾的官员怕是听不清问话。

      海云清抢先回话:“臣所愚见,还不曾和丁尚书计议过,不过正好说出来,请户部列位听一听——梅州遭天灾,春耕秋收都不成了,耽误的可是两年光景。如今唯有开仓放粮,减免徭税,再调用白陵仓的储备粮赈灾救急。”

      听了这话,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祺国比户部还急:“阁老……白陵仓的粮可是东北粮道的根本!撑起的是大散关和兆康七城,傅将军的军饷还没放齐,哪好意思再动白陵仓军粮?”

      不提倒好,高祺国一提起傅长赢,钟雪臣自然就想到了这段旧事——说起来,当年高祺国能当上兵部尚书还有老将傅长赢一力保举的功劳。此时朝堂之上,明面上就要割恩人的肉,高祺国也不得不跳出来说话。

      “陛下,如今户部拿不出账来,平白无故拿白陵充数算什么?大散关也不太平,捷州虽然险胜,但也元气大伤,此时怎能轻易挪动军储?依臣看,还是应该落给户部才是。”御史大夫孔相聆添油加醋。

      丁昌茂脸色铁青:“孔大人这话说的,是不信我户部算的账目么?”

      孔相聆冷哼两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模模糊糊意有所指地说:“丁尚书,什么信不信的,公道自在人心。入夏后六部预算,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汇总账的地方可容不得藏藏掖掖。”

      海云清回头瞟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孔大夫不要把话说得太绝。”褚阁老打岔说,“前些日子内廷花钱如流水似的,丁尚书拆东墙补西墙,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来也是有的。”

      言官弹劾南书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吕贵和始终屹立不倒,倒是让内阁不少人先慌了手脚。

      褚向郢浓眉大眼,鬓角花白,腰板挺直了不倒,朝堂永远有他一席之地——时任吏部尚书,侄女便是当今褚太后。手里捏着天下官吏的前途,没人敢怠慢半分。

      他说的这话很难听了,明明白白把南书房挑出来,吕贵和立在一旁侍茶,闻言不敢装没事人,更不敢露出一点不悦的发作,只好赔笑着。

      李璋知道一提起南书房,别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争了——可真是一致对“外”。

      于是安抚道:“阁老所言极是,是朕糊涂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挪西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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