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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小阿松的下落没有进展,但知道花存消息的人,言肆认识一个。

      沈桃枝头七这天,言肆又来到涟水城隍庙。

      邻近月末,庙里正忙着清点一个月往来魂魄、信众心愿和香火损耗等等,大家都忙得飞起,但判官见她来了,还是放下手中朱笔,往外迎了一迎:“你来了”。

      “大人”,言肆抱拳一礼,“沈桃枝近来怎么样?”

      “好多了,已经不再叫嚷‘我没死’这样的话了,只是不停地说想再看看孩子”。文判官的口吻比初见她时随和了许多,“人啊,就是这一点看不开。” 尤其是女人,死都死了,还是放不下孩子,再看多少次又能怎样,已经还不了阳了。想着,判官忽然一顿,犹疑地看了言肆一眼,如果她愿意……想到这又顾自轻轻摇了摇头,她不会的。

      她眉间这一缕青气不知要历经多少辛苦才能修来,沈氏算得上她什么人,她怎么可能为了她轻易放弃?

      二人走到在大殿外的香炉前站下,香炉有一人多高,炉中摆着莲花灯,灯火长明。判官指尖聚起一点青荧,向莲花灯遥遥一指,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地火在人间的烈焰之内重新点燃了灯芯。

      铜铸的香炉变得有些缥缈,炉中燃起幽蓝色的火焰,将铜炉上方三尺之内的光影烧得似真似幻,其中千万点流萤般的毫光穿梭逸散,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呜咽与风声。

      言肆踏前一步,索命符在指尖腾起火影,符上的朱砂在火焰之下凝作一线红光,直刺半空,空中传来琉璃碎裂的清音,一点毫光破开魂幕投到地上,化出了沈桃枝的魂魄。

      判官挥手扑灭香灯,冲言肆道:“交给你了。”

      沈桃枝已不像刚死时那样忽忽如狂,安静驯顺到几乎麻木。言肆对此习以为常,人嘛,都有这么个过程。她把沈桃枝带进落锁的祖师殿,问:“还习惯吗?”

      沈桃枝呆呆点头,经过了一段时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已死亡的事实,她和生前一样,认命了。

      “人都是会死的,你看开些。”

      沈桃枝又点点头,轻声问:“言姑娘,巧巧怎么样了?”

      “清醒过来了,郎中说已无大碍,县里已经升过一次堂,看样子这一两天就会再升一次,到时候真凶就会大白天下。”

      “真凶?”沈桃枝苦笑了一声,“这一切怪不了别人,都怪我自己,怪我瞎了眼。”

      “这不能怪你,乔长顺会给你偿命的。”即便衙门抓不到他,十殿判官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沈桃枝对仇人的性命毫不在意,她犹豫了一下,问道:“言姑娘,我娘……还活着吗?”

      “你娘?”言肆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但还是据实答到:“我不知道。”

      沈桃枝忽然因这一句话哭了出来,言肆等了一会,打断道:“沈娘子,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要问你。”她和秦铃儿还有花堂一起商议时就想到了,沈桃枝死期在即,有些事恐怕还是要她来问,现在果然如此。“你给铃儿那枚哨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哭泣中的女鬼呆愣了一瞬,忽然见到了希望,她紧紧抓住言肆的胳膊:“言姑娘,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我娘?”

      “不行,我不能离开涟水。” 她还有差事要办。

      “那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

      “不行。”

      “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沈桃枝突然硬气起来。

      言肆依旧淡淡的,并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沈娘子,今天是你的头七,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巧巧。哨子事说与不说都在你,孩子见与不见也在你。”

      “不要!”沈桃枝尖叫了一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瓦解,她本就是个顺从到有些懦弱的人:“不不,求求你了,大人,我说,我都告诉你!”

      判官说的对,人啊,就是看不开。

      女鬼跌坐到地上,浑身泛起恐惧,似是刚刚意识到眼前人虽则一直好言好语,却不只是借宿在邻家的姑娘,更是送她上路的无常。她生怕言肆反悔,急急道:“那哨子……那年巧巧病了,家里要吃饭,又要看病买药,已经揭不开锅了。我就背上巧巧,也挑了些豆腐去挨家敲门,看有没有人收。”

      “那天卖了一天也没卖出几块豆腐,可是天黑了,我只能先带孩子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客商。”

      ……

      *

      暮色低垂,言肆从客栈接了秦铃儿,将她引到高陶街口的槐树下。青砖墙头探出几枝紫藤,斜斜笼住她们半边身影,沿街店铺大多已经关门,有几个挑夫蹲在街角就着咸菜啃炊饼,没有人在意她们。

      “后来呢?”秦铃儿问。

      言肆没回答,她发现秦铃儿脸色不大好:“你是不是累了?”

      秦铃儿自己捏捏肩膀,说:“是有一点,我们掌柜的一时半会找不到价钱合适的人手,原来老乔还干些杂活,现在都摊到大伙头上,我还算好的,常明哥更是累的不像样子。”

      言肆轻声问:“要不要回去慢慢说?”

      “没关系,你且说那个人看到那客商了,后来呢?”秦铃儿一脸倦容,可听说事情有了进展,精神却很振奋。

      两人并肩向前走着,“那客商雇了一辆驴车,却和一个人搭伴步行,让驴车慢慢跟在身边,两人不知道在交谈什么。驴车上拉了一口皮箱,几个包袱,还有好些皮货。”

      “沈娘子回家路上,就在这条街遇到了他们,和他们隔得不远,遥遥缀在后面。”

      “是这条街?”秦铃儿惊讶。

      “正是”,言肆抬手指着前头不远处“李记酥饼”幡子的铺面,继续说道:“驴车走到李记糕点铺的时候,货堆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香囊,客商和跟他一起的人都没察觉到,沈娘子就从后捡了起来。”

      沈桃枝拾起香囊,发现香囊的口子松松垮垮的,里面装着一枚三彩鸡公哨子,还有一对小小的银鱼,看着像是给小孩子玩的吉利物件。她本想着赶紧叫住前面的客商归还,可一看到那对银鱼,心里不由得一动。冯巧巧正病得厉害,她和冯青山已经花光了手头银钱,可郎中还说必须再吃几副药才能好。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悄悄把香囊揣进了怀里。

      “那人说昧人钱财,终究不是光彩事,沈娘子许是因为羞愧,生前才不愿意对我们讲实话。”

      秦铃儿沉默片刻,轻声道:“沈娘子太苦了,她也是没办法了。”又问:“那个人可认识和客商一起的那个人?”

      她们已走到韩大娘平时摆摊的地方,大娘已经早早收摊回家了,言肆停下来,示意秦铃儿看对面:“就是杜老板。”

      秦铃儿愕然地看看已经关了门的肉铺,不由得压低了嗓音:“当真?”

      “绝不会错。”

      “居然是他……”,秦铃儿喃喃道,“可是眼下花二爷还羁押在县里,也无法和他商量,这要怎么办才好。”说到这,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言肆,“言姐姐,你带我到这来,总不会是想直接上门去问杜掌柜吧?”

      “自然不是,我想着阿松的下落大抵也和他有关,你这几天总是担心,先说与你听了,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至于下一步”,她轻描淡写地说,“一时也没有好办法,我们先别打草惊蛇,等一等再说吧。”

      秦铃儿目光在言肆脸上微微一顿,终是没有多话,只点头道:“也好”。

      *

      晚饭过后,秦家三人早早就收拾睡了。言肆依旧合衣躺在榻上,发间金线垂在榻沿,呼吸平稳而悠长。将近亥时正刻,街巷之中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风声簌簌作响,她闭目听了一会,无声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忽然响起秦铃儿轻柔的声音:“你还想等再晚一点吗?”

      这话没头没尾,十分突然,又十分巧妙,秦铃儿没有问你睡着了没有,也没有问你是不是要去肉铺,她问你是想再晚点去吗?

      言肆讶然,干脆坐了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秦铃儿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题,只是语气略带遗憾地说:“我也想去看看,可惜我不通武艺,要是跟着你,怕是会拖你的后腿。”

      “你知道我会去?”

      秦铃儿无声一笑:“言姐姐,我们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觉得你待人诚恳,既然已决意出手相助,又有能力去探杜家,便不会有所保留。”

      “还有,你这人喜欢依靠自己,我看不只是这次,只怕无论遇到什么事,你心里都没指望过要靠别人。”

      言肆眼中波光一闪,很快无声无息隐没于夜色,秦铃儿没留意到她的神情,等了片刻见没回应,接着说道:“杜掌柜也是外乡人,因为行商困顿留在镇上,你之前应该见过他的,还有印象吗?”

      “嗯”,她和秦铃儿第一次遇见时,杜大掌柜就稳稳地坐在肉铺里,又或者说,她本就是为了去看杜掌柜一眼,才在面摊和她相遇。

      “杜老板以前和我娘一样,只是个街边支摊子卖肉的,还经常拖欠屠宰场货银。可差不多三年前,他突然有了钱,盘下了铺面,雇起了人,就此开起了肉铺,生意越做越红火。”

      “他娶了屠宰场掌柜家的张二娘为妻,那张二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时就爱耍狠斗勇,一身力气丝毫不输个男人。”

      “他们没有孩子,临街的门市开作肉铺,里面一进的房子住人,房后好像还有个后院,我却没有见过了。还有,肉铺的伙计丁三哥大部分时间自回家去,但有时候也会借宿在铺子进门右手边的仓房。”

      说完这些,秦铃儿略微停顿,认真地说:“就这些,你去吧,千万小心,我等你回来。”

      言肆一错不错地看着秦铃儿的方向,似能透过沉沉的夜色看清她此刻最细微的模样。长空云动,碧海潮生,“等你回来”这样听起来也许很平常的话,从她死后近百年的时光里,还是第一次听到。许久,她才轻声应道:“你放心。”

      言肆轻轻推门,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秦铃儿索性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她不知道言四爷要探杜家实在容易,只是要注意别不小心半夜现身,把姓杜的大限未到就吓死就行了,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时担忧她路上出什么岔子,一时担忧她进不去杜家,一时又担忧她被人发现脱不了身,心里有些后悔应该和她同去,帮不上别的忙,望望风也是好的。

      这么想东想西,等了快两个时辰,言肆轻轻跳进院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

      秦铃儿掀开被子,快步迎上去:“你可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吓死人了。”

      言肆怔了怔,“你没睡,真的一直在等我吗?”她听过了太多的随口一说,并不敢真的指望回来时真的有人在等,只是有些话有人愿意说说,那也是好的。

      “怎么睡得着嘛”,秦铃儿扁了扁嘴,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又关切地问道,“冷不冷?”

      好一会,言肆无声地笑了,“没事,一点也不冷。” 她将秦铃儿拉回床上坐下,补充道:“但是杜家果然不寻常。”

      “哦,怎么个不寻常?”

      “他们家正在打包行李,院子里停着一辆手推车,堆了不少东西,看样子他们夫妻是准备跑路了。”

      这倒奇了,秦铃儿问道:“他家白天还在正常做买卖,也没听说要往外盘店铺,怎么突然收拾起行李来了?”

      言肆对人死前这种反常行为早已见怪不怪,淡淡地说:“所以说不是正常搬家,是要跑路了。”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言肆顿了顿,“这杜掌柜可能是山西人,和花家兄弟是同乡。”

      “怎么说?”

      “他家厨房里的剩菜,醋用的极重,而且那醋的味道和江南产的醋味道不大一样,像是山西的陈醋,这里的人都吃润州醋,要不是从小吃惯了山西醋的人,不会专门去买这个的。”

      秦铃儿的表情一时十分精彩,不知道是该敬佩言肆心思敏捷,用一点醋的味道就能推测出杜屠户的来历,还是该敬佩言肆心态如此过硬,很难想象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惦记着去人家厨房里偷吃两口剩菜。

      言肆见她欲言又止,似有很多话 想说,等了片刻却见她满目怜惜地叹了口气,只说:“睡吧,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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