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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湖心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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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的长椅冰凉,靳俞却像被钉在了上面,动弹不得。
傅长歆离去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绿荫尽头,那句“我们分手吧”却像鬼魅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刺,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口袋里的戒指盒沉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柔顺的丝绒表面,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
为什么?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他终究,不配?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飘回了那个他拼命想用学习筑起高墙,却依旧处处透风的校园。
他是学校的“名人”,却不是因为他永远排在榜首的成绩。而是因为他那个在社交媒体上“炙手可热”的爸爸,以及那段被镜头放大、被无数人咀嚼观赏的破碎家庭故事。
“看,‘大明星’来了!”
“哟,今天没跟你爸直播父子情深啊?”
“野种,没妈疼爹不爱的,也就只会死读书了!”
“啧啧,一家子戏精,真能演。”
那些或嘲讽、或恶意、或纯粹看热闹的议论,总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他。
从小学到高中,从未间断。他试过反抗,换来的只是更汹涌的嘲笑和变本加厉的捉弄——把他的课本扔进水房,在他的课桌上写满污言秽语,体育课集体活动时永远把他排除在外。
他渐渐学会了沉默。用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学习,再学习,高考,然后远远地逃开这里,逃开所有认识他“故事”的人,逃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不觉间,那些污言秽语和捉弄竟然真的慢慢远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傅长歆和那群光鲜亮丽的小姐妹之间,那个关于“多久能追上高岭学霸靳俞”的荒唐赌约。
在他沉寂灰暗的世界里,傅长歆的出现,最初只是一道过于刺眼、甚至让他有些不适的光。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学无术,挥金如土,身边永远围绕着喧嚣和追捧。和他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她偏偏闯了进来。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和看似笨拙的关切。
起初是刻意制造的“偶遇”,然后是塞进他书包的、他根本不会吃的昂贵零食,再后来,是在那些欺负他的男生面前,像个小女王一样挺身而出。
“喂!你们很闲吗?再动他一下试试?”
记得有一次,几个男生把他堵在放学后的器材室,抢走了他攒钱新买的参考书,戏弄地抛来抛去,嘲笑他“书呆子”、“假清高”。是傅长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带着她的姐妹团直接踹开了器材室的门,叉着腰,指着那几个男生的鼻子骂得他们灰溜溜地跑了。
她把参考书拍回他怀里,下巴微扬,眼睛里闪着得意又明亮的光:“没事吧?以后他们再欺负你,报我的名字!”
那一刻,器材室昏暗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她像个披着霞光的救世主。
他的心,就是在这一次次她看似随意的“拯救”中,逐渐沦陷。
他开始期待看到她,开始在她靠近时心跳加速,开始小心翼翼地珍藏她每一个笑容和每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问候。他爱上了这个光芒万丈的拯救者,尽管他深知自己卑微如尘,配不上她分毫。他那颗自卑又敏感的心,将这份喜悦藏得极深,极少表露,只是在她每一次对他笑时,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和她恋爱的那段时光,是他灰暗人生里偷来的、最美好的一段。她会逃掉自习课拉他去天台吹风,会把他从成堆的试卷里挖出来去看一场根本看不懂的艺术展,会在他生日那天甩开所有朋友,只陪他安安静静地吃一碗长寿面。
他甚至天真地以为,命运终于对他露出了些许仁慈。
可现在……
靳俞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原来,连那点“仁慈”,都是标好价码的赌注。是他蠢,是他傻,竟然当了真。
靳俞刻意忽视了,那些男同学的针对和欺负,总在傅长歆保护他又离开后变本加厉。他们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他和他爸爸一样“靠脸和炒作吸引傅小姐的注意”。当时他只觉愤怒和屈辱,现在才明白,那其中或许还有他从未察觉的、因为傅长歆对他的“特殊”而产生的忮忌。
而现在,连这“特殊”的源头,也亲手将他推回了深渊。
她不要他了。
就像当年那个“父亲”毫不留恋地离开一样。
就像“爸爸”永远只关心镜头前的表演一样。
他果然,是不值得被爱的。所有短暂的温暖和美好,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几天后的高考?
那个他曾经视为唯一出路、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此刻在巨大的绝望面前,竟然变得模糊而遥远。
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考出去了,又能怎样?
逃离了这个地方,就能逃离这如影随形的肮脏出身和注定被抛弃的命运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不远处那片围着白色护栏的人工湖。
夕阳的余晖落在湖面上,泛着破碎的金光。湖水看起来幽深而平静,像能吞噬一切。
好像……挺深的吧?
他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像一个提线木偶,朝着那片粼粼波光,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口袋里的戒指盒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撞击着,像是为他敲响最后的丧钟。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他自己逐渐消亡的心跳声,和那湖水的无声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