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格2MB星宠物手记》里想外

10、10 竹息林记

　　短暂休息几个小时，他们便继续赶路。

　　冰冷的电子计数音似乎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与林中异虫的鸣叫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令人神经衰弱的幻听。

　　即使休息过后，艾瑞德的状态也越来越糟糕，脚步越来越沉。

　　简安跟在他身后，能清晰的听到他压抑着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喘息。

　　那声音粗糙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上那个可怕的伤口——虽然被应急喷雾的凝固泡沫暂时封住了，但高温能量刃造成的灼伤和可能的骨裂，绝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的。

　　“还好吗？”简安第三次开口询问，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了风吹过阔叶的沙沙声中。

　　艾瑞德没有回头，只是幅度极小的摇了一下。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用于在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林间辨识方向，以及维持身体的平衡。

　　但简安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紧握而泛出青白的颜色，甚至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简安不再多问，只是更加警惕的环顾四周，同时将艾瑞德偶尔因脚下踉跄而露出的破绽迅速弥补——在他身体歪斜的瞬间，不动声色的伸手，用肩膀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助他重新找回平衡。

　　动作短暂而隐蔽，像是不经意的触碰。

　　艾瑞德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没有拒绝，一种基于生存需求的无声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开来。

　　追兵的声响和扫描光束时而逼近，时而远去，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迫着他们不断向丛林更深处逃亡。

　　脚下的腐叶越来越厚，散发出一种带着霉味的甜腥气。周围的树木形态也变得越发怪异，扭曲的枝桠如同鬼爪，垂下粘稠的丝状气根。

　　“跟着我的脚印。”艾瑞德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他抬起右手指了一个方向，“前面……穿过那片刺藤……环境会不一样。小心，别碰到刺藤的汁液。”

　　那是一片几乎密不透风的暗紫色荆棘丛，每一根尖刺都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艾瑞德率先拨开藤蔓，侧身挤了进去，受伤的左臂让他动作有些笨拙。

　　简安紧随其后，小心翼翼的避开尖刺，但即使这样，荆棘也还是撕扯着他们的衣物，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就在简安感觉几乎要被这片令人窒息的荆棘吞噬时，前方豁然开朗。

　　一股清冷、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洗刷了肺叶里的浑浊。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愣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竹海。

　　并非他熟悉的翠绿，而是一种深邃沉静的墨蓝色。

　　粗壮的竹竿高耸入云，竹节处闪烁着如同电路纹路般的微弱荧光。宽大的竹叶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月光和斯特格星卫星的光芒被过滤后洒落，在地面铺上一层流动着的银蓝色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竹叶清香。

　　与他之前经历的混乱、杀戮、冰冷的金属和腐臭的丛林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竹息林……”艾瑞德靠在一棵异常粗壮的墨竹上，闭着眼，艰难的调整呼吸，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脸色在白垩色的月光下近乎透明，“……小心，笮氏族的领地。他们……不喜打扰。”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的竹影便无声晃动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五个高大圆润的身影，如同从竹影中融化出来一般，悄无声息的包围了他们。

　　简安的呼吸一滞。

　　熊猫。

　　而且是放大版的，带着某种古老智慧气息的熊猫。

　　熊猫们平均身高接近两米，覆盖着厚实柔软的毛皮，黑白的配色在蓝黑色的竹林背景下显得异常醒目，穿着简单舒适的亚麻色编织衣物，手里握着打磨光滑，闪着金属般冷光的竹制长棍。他们的眼神温和，但温和底下是历经岁月沉淀的警惕和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为首的一位，毛色略显灰白，体型更为魁梧，眼神也最为深邃。

　　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最终落在艾瑞德仍在渗血的肩头和苍白的脸上。他的通用语带着一种奇异缓慢而低沉的共鸣音，像是竹管在轻轻敲击：

　　“外来的闯入者，你们为何带来血腥与麻烦，惊扰竹林的清梦？”

　　艾瑞德绷紧了下颌，试图站直身体交涉，但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打断了他，身体晃了晃。

　　简安立刻上前半步，下意识挡在了艾瑞德身前一半的位置，急忙解释道：“我们无意打扰！我们……我们被人追杀，他受了重伤，只是需要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处理伤口，绝对没有恶意！”

　　那群熊猫兽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简安身上。似乎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光滑无毛，体型小巧”的奇特生物。

　　简安被这么多“国宝”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盯着，一种极其荒谬的，跨越了光年和时空的熟悉感冲击着他。

　　极度紧张和这种荒谬感混合在一起，让他脑子一热，一句惊叹脱口而出：“熊猫？！这么多？！我的天……”

　　他甚至下意识切换了语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四川方言喃喃道：“好多滚滚哦……真滴假滴？”

　　奇妙的的事情发生了。

　　在那句四川方言出口的瞬间，围着他们的熊猫兽人们，那圆圆的耳朵几不可察的同时抖动了一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空气中那种无形紧绷着的警惕感，似乎因此而微妙松动了一丝。

　　为首的熊猫长者灰白色的眉毛动了一下，目光中的审视减少了些许，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再次开口，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丁点：“你……懂得古老的林地语言？”

　　简安一愣，意识到对方可能指的是中文。他连忙点头，尝试着用普通话夹杂着四川话回答：“懂一点！我，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我的家乡……也有熊猫。很多很多，我们是……朋友？”他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毕竟在他的时代，人类和熊猫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甚至有熊猫因为人类的利益交换而客死他乡。

　　熊猫长者沉默注视了他几秒钟，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他又看了看几乎快要站不住的艾瑞德，以及他肩膀上那明显是能量武器造成，绝非普通野兽能留下的创伤。

　　最终，他缓缓的，仿佛叹息般说道：“风暴不会在竹梢久留，竹息林提供短暂的安宁，但不收纳麻烦。”

　　他顿了顿，用竹棍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处干燥的空地，旁边有干净的溪流。我们可以给你们一顿饭食，一些清水。天亮之前，你们必须离开。”

　　这已是意料之外的仁慈。

　　“谢谢，非常感谢！”简安连忙道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两位年轻的熊猫兽人走上前来，他们没有搀扶，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示意两人跟上，步伐沉稳无声，在复杂的竹林间穿梭自如。

　　很快，他们来到一片被高大墨竹环绕的小空地。

　　地面铺着厚厚干爽的落叶，旁边果然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空气里的竹香更加浓郁。

　　一位熊猫妇人默默送来两个用巨大竹筒盛放的热汤，以及几块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浅绿色米糕。汤是乳白色的，里面煮着嫩滑的竹笋片和一些不知名的菌菇，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米糕触手温软，带着竹叶的清香。

　　没有更多的交流，熊猫族人在留下食物和水后，便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退入了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简安能感觉到，无形的视线依然存在，温和的守护着这片林地的界限。

　　“先吃点东西。”简安将一份食物递给艾瑞德。

　　艾瑞德没有拒绝，他靠着一根竹子慢慢坐下，接过竹筒的手依旧很稳，但动作明显迟缓。

　　他先喝了一口汤，然后才开始缓慢进食，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似乎在分析成分，又像是在最大限度的吸收能量。

　　简安也饿坏了，温热的汤食下肚，仿佛将一路上的寒意和惊惧都稍稍驱散。

　　竹笋鲜嫩，菌菇滑脆，汤底带着一种天然的鲜美，这简单的一餐，在此刻胜过任何珍馐美味。尤其是看着周围毛茸茸的黑白身影，让他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安全感。

　　吃完东西，简安立刻拿出应急包里所剩不多的医疗用品：“伤口必须重新处理，之前的喷雾只是应急。”

　　这一次，艾瑞德没有说出“没事”。

　　他沉默的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左肩，然后配合地侧过身，将伤处暴露在简安面前。

　　简安小心翼翼的用清水和消毒棉清理掉凝固的泡沫和干涸的血迹。

　　下面的伤口暴露出来，比想象的更糟——皮肉焦黑翻卷，边缘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晶化状态，甚至能看到一丝受损的肩骨。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那些缓慢渗出的血液，在竹叶间洒落的微光下，的确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让人难以察觉的莹蓝色光泽。

　　【警告：检测到异常生物体征。血液分析……数据库无匹配项。能量签名混乱……与已知‘海生智慧种’存在0.47%微弱吻合度。结论：数据不足，无法分类。】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响起。

　　简安的手抖了一下，但立刻稳住。

　　他屏住呼吸，不敢深想，只是更加专注地清洗，上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仔细包扎好。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带着一种特工特有的精准和效率。

　　整个过程，艾瑞德一声未吭，只有在他用镊子夹出细微碎屑时，身体肌肉会瞬间绷紧如铁，呼吸骤然加重，然后又强行压抑下去。

　　处理完毕，简安额角也渗出了细汗，他长出一口气：“好了。但你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

　　艾瑞德“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极度疲惫。他往后靠了靠，闭上双眼，几乎是立刻，他的呼吸就变得深沉而规律起来——他的身体强制进入了修复性的休眠状态。

　　夜色渐深。

　　竹海陷入了真正的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溪流的淙淙声，交织成一曲安宁的催眠曲。

　　简安不敢睡，他坐在艾瑞德旁边，背靠着一棵冰冷的墨竹，负责守夜。

　　月光将竹影拉得很长，缓缓移动。

　　看着身旁陷入沉睡的艾瑞德，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但也更加苍白脆弱。

　　简安的心情复杂难言。这个人买下他，研究他，却又一次次保护他，甚至为此身受重伤。

　　系统提示的“异常”，肩上那诡异的伤口……艾瑞德身上充满了谜团。

　　但他此刻毫无保留的沉睡，却又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各种念头在简安脑中翻滚，任务，家园，欺骗，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就在这时——

　　簌簌…簌簌簌…

　　一阵明显不同于风吹竹叶的急促摩擦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声音正在快速接近。

　　简安瞬间汗毛倒竖，所有睡意一扫而空，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

　　追兵？他们还是找到了？！

　　他猛的伸手，一把捂住艾瑞德的嘴，同时用力摇晃他的右肩，压低声音急切喊道：“醒醒！艾瑞德！有东西过来了！”

　　艾瑞德的双眼在刹那间睁开，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如初，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茫，剧痛和疲惫被瞬间压入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静和警惕。

　　他无声的坐起，身体微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受伤的左臂被他巧妙掩在身侧，右手已摸向了腰间，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了武器。

　　两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竹影晃动。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