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秤》连连怜

11、暗流涌动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黄花梨书案上一隅，将宋守仁半张脸隐在浓重的阴影里。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棋谱，而是一份刚送来的简报，上面详细罗列着“凌云杯”的赛程与最新对阵结果。

　　空气里那股陈旧的墨纸味似乎更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铭轩垂手站在书案前，姿态恭敬，眼神却像探灯一样，不着痕迹地扫过老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他刚“汇报”完宋冽近期的行程——包括那晚酒吧的短暂停留，以及更重要的，在文化馆侧通道里，宋冽为宋聆出头的那一幕。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介于客观陈述与微妙担忧之间。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师兄他也是为了维护棋手声誉，只是方式稍显激烈，难免落人口实。”周铭轩最后总结道，微微叹了口气，像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惋惜。

　　宋守仁没有立刻说话。枯瘦的手指搭在简报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宋冽的名字。那名字后面跟着的战绩，依旧漂亮得无可指摘，除了首尔那匪夷所思的一败。

　　但那敲击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神经上。

　　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诡异的阴影。

　　“声誉？”半晌，苍老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嘲弄的鼻音，“宋家的声誉，不需要用这种自降身份的方式去维护。”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钉在周铭轩脸上：“他跟那个孩子，还有接触？”

　　周铭轩心里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这个……倒没有明确的接触。只是，几次公开场合，宋聆似乎总想靠近师兄，问些有的没的。年轻人，可能赢了次世界赛，心态有些飘了，想蹭蹭热度吧。”他轻巧地将责任引向宋聆。

　　“热度？”宋守仁嗤笑一声，声音里毫无笑意，“不知天高地厚。”

　　他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敲击声。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

　　“凌云杯，”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周铭轩屏住呼吸，知道重点来了。

　　“宋冽的状态，起伏太大。”宋守仁的目光移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平淡，却带着最终判决般的冷酷，“家族的资源，不能浪费在一个无法稳定、甚至可能被无关人等影响的人身上。”

　　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周铭轩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评估和权衡。

　　“铭轩，你跟着他也有几年了。”

　　周铭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血液流速加快，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谦逊：“是，老师，我一直努力向师兄学习，只是天赋有限……”

　　“天赋是其一，心性更重要。”宋守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次凌云杯，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周铭轩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

　　宋守仁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他整张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冰冷和决绝。

　　“告诉宋冽，”他清晰地、缓慢地吐出指令，像毒蛇吐信，“决赛。”

　　“如果他还能进决赛的话。”

　　“要么，干干净净地赢。”

　　“要么……”宋守仁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度冷酷的光，“就让那个叫宋聆的孩子，彻底身败名裂。”

　　周铭轩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必要的‘材料’，我会让人准备好。”宋守仁靠回椅背，重新隐入阴影，仿佛刚才那冷酷的指令只是随口一提，“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让他明白后果。”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一张测试忠诚度的考卷，也是一把递到他手里的刀。

　　周铭轩压下心头的狂喜和战栗，深深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奋光芒。

　　“是，老师。”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恭顺，“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下去吧。”宋守仁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目光重新落回那份简报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铭轩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小心地退出了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手心却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烫。他慢慢直起身，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机会。

　　终于来了。

　　他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点亮屏幕。幽光映亮他眼底的野心和狠厉。

　　他翻到一个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措辞谨慎，却足够传递那份冰冷的威胁。

　　「师兄，凌云杯决赛在即，老师很关注。嘱托您务必调整好状态，清除杂念，不留后患。望您以家族声誉为重，做出明确选择。」

　　点击。发送。

　　信息像一条无声的毒蛇，窜入夜色，精准地游向它的目标。

　　周铭轩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略带矜持的表情，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楼梯。

　　走廊墙壁上挂着的仿古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悄然蔓延开的不祥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