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与那盆迷迭香》忘渡

10、互诉

　　母亲最终还是没能住下。在宋知雨几乎是连哄带骗、再三保证会每天汇报三餐行踪、并“认真考虑”张阿姨家儿子的情况下，宋母才依依不舍（主要是舍不得继续改造女儿的生活大业）地在傍晚时分坐上了返程的出租车。
　　送走母亲，宋知雨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身心俱疲的仗。客厅里还残留着母亲带来的大包小袋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紧绷的关切余威。空气里混合着熟食、补品和母亲常用的护肤品的味道，与她平时熟悉的松节油、咖啡和香薰蜡烛的气息格格不入。
　　她看着略显凌乱的客厅——母亲试图帮她“归置”而移动过的物品，桌上摊开的特产，厨房里已经开始炖上的补汤——一种混合着无奈、愧疚和轻微烦躁的情绪涌上来。母亲的爱沉重而具体，像一件过于暖和的大衣，在寒冷的户外是庇护，但在温暖的室内就变成了负担。
　　她需要一点时间，把被母亲短暂入侵的空间，重新恢复成自己舒适的样子。也需要一点时间，把被母亲的话语搅乱的心情，重新整理平整。
　　她走到阳台，深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隔壁阳台，沈珈安正拿着一个小水壶，给她那盆迷迭香浇水，动作细致而专注。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的侧影，显得安静而稳定。
　　仿佛心有灵犀，沈珈安抬起头，看向这边。两人目光隔空相遇。
　　宋知雨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走啦。”
　　沈珈安点了点头，也用口型回应：“还好？”
　　宋知雨耸耸肩，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搞怪表情。
　　沈珈安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指了指宋知雨家的阳台，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用手指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宋知雨眼睛一亮，立刻点头，指了指屋里，示意自己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回到客厅，她看着母亲带来的那一大堆东西，忽然觉得没那么头疼了。她快速地将一些需要冷藏的食物塞进冰箱，把补品暂时归置到柜子里，其他的……嗯，也许可以分给邻居一些？
　　这个念头让她心情轻快起来。她挑了几样母亲自己做的好存放的酱菜和点心，装在一个袋子里。然后她冲进卫生间，快速洗了把脸，重新扎了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像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抱起那袋食物和一点小小的、分享的喜悦，她敲响了沈珈安家的门。
　　门开了，沈珈安已经泡好了两杯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氤氲着热气。
　　“打扰啦！”宋知雨笑着走进来，把袋子递过去，“我妈带来的，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分你一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味道还不错的。”
　　沈珈安接过袋子，没有过多推辞：“谢谢。阿姨很热心。”
　　“热心过头了。”宋知雨瘫坐在沙发上，抱起一个抱枕，叹了口气，“简直像来搞突击检查和新一轮‘改造宋知雨’计划的。”
　　沈珈安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父母都这样。”
　　她的语气很平淡，不是敷衍的安慰，只是一种简单的陈述，反而让宋知雨感觉被理解了。
　　“是啊，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有时候真的喘不过气。”宋知雨捧着温暖的茶杯，嗅着茶香，感觉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不停地强调稳定、靠谱、嫁人……好像我现在的日子多么水深火热一样。”她忍不住开始吐槽，把母亲的那些话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包括那个“国企稳定男”。
　　沈珈安安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茶，没有打断，也没有评价，只是在她说到激动处时，会轻轻点头表示在听。
　　这种安静的倾听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慰藉。宋知雨不需要对方和她一起吐槽母亲，也不需要对方给出什么人生建议，她只需要一个安全的树洞，让她把那些积压的郁闷释放出来。
　　说完之后，她感觉心里畅快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啰嗦？负能量爆棚了。”
　　“没有。”沈珈安摇摇头，“倾诉是有效的情绪管理方式。”
　　看，她总是能用最理性的话，解释最感性的事。宋知雨忍不住笑了：“沈珈安，你有时候真的像个人形说明书。”
　　沈珈安微微挑眉，似乎不太明白这个比喻，但也没追问。
　　气氛安静下来，却很舒适。两人喝着茶，看着窗外夜幕缓缓降临，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其实，”沈珈安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一些，“我母亲……也不太理解我的工作。她认为数据分析枯燥，缺乏‘人情味’，不如像她一样做行政工作，稳定又清闲。”
　　宋知雨惊讶地看向她。这是沈珈安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家庭和内心感受。虽然语气依旧平静，但能说出这些话，对她而言已经极其不易。
　　“那……你怎么应对？”宋知雨小心地问。
　　“很少应对。减少交流相关话题。”沈珈安看着手中的茶杯，“选择性地听取建议。坚持自己的选择。”
　　很“沈珈安”式的回答：理性、简洁、保持距离。但宋知雨却能听出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无奈和坚持。
　　“所以，”宋知雨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我们算是……难姐难妹？”
　　沈珈安抬眼看向她，似乎思考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可以这么定义。”
　　一种奇妙的同盟感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不再是简单的邻居或朋友，而是多了一层“共同应对不完美原生家庭期待”的战友情谊。
　　“对了，”宋知雨想起件事，兴致又来了，“你昨天问意面酱，买到了吗？要不要今晚就在我那儿解决晚饭？我妈炖了汤，我再炒个菜，很快的！反正那些东西也得尽快吃掉。”
　　她发出邀请后，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心地看着沈珈安。毕竟昨天刚一起吃过饭，今天又邀请，会不会太频繁？
　　沈珈安沉默了几秒。就在宋知雨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却点了点头：“好。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等着吃就行！”宋知雨高兴地站起来，“那我现在回去准备！你一会儿过来就好！”
　　“嗯。”沈珈安也站起身，“我把这些放好就过去。”她指了指宋知雨带来的那袋食物。
　　晚餐的气氛比昨晚更加放松。因为有了下午那场关于父母的吐槽和分享，两人之间似乎又少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宋知雨一边热汤炒菜，一边继续叽叽喳喳地说着趣事，沈珈安虽然话不多，但会在一旁递个盘子，或者在她手忙脚乱时及时关小炉火，默契悄然滋生。
　　饭后，两人一起洗碗。水流声哗哗，伴随着偶尔的交谈。
　　“下周……”沈珈安忽然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
　　“嗯？”宋知雨关掉水，看向她。
　　沈珈安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我有个行业交流会，晚上有个冷餐会。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宋知雨完全愣住了。沈珈安邀请她参加她的工作社交活动？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人惊讶！
　　“我……我去合适吗？”宋知雨有些不确定，“都是你们行业的人吧？我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只是吃东西，随便听听。”沈珈安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张，“我觉得……你可能会觉得有趣。或者，至少东西应该不难吃。”
　　宋知雨看着沈珈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似乎努力想表达出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随意，但她微微抿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在意。
　　一瞬间，下午那种被维护、被理解的暖流再次涌遍全身。沈珈安正在用一种她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尝试着走进她的世界，也尝试着向她敞开自己的世界的一角。
　　“好啊！”宋知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去！正好去见识一下沈数据分析师的职场风采！顺便蹭吃蹭喝！”
　　沈珈安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似乎松了口气，嘴角也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嗯。那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