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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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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夕京摇摇脑袋,她只记得她刚刚在为患者包扎,具体发生了什么,房间里的是谁,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夕京当自己太累,继续工作。
屋内,林悦冷着一张脸,岑初九则惊讶到张大了嘴巴,“你刚刚居然用了法术?你何必呢林悦,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况且本来就是事实,你还是凡间二小姐的时候,不就喜欢为了嫁个好人家跟其他女孩竞争吗?”
林悦恼羞成怒,“那我能怎么办,我是庶女,又不受宠,除了嫁个好人家我还有什么选择?还有我用法术是因为你透露了关于修仙界的消息,而不是我觉得丢面子。”
岑初九努努嘴,不可置否,“反正你不可以针对其他漂亮姑娘。”
沈夕京敢说,今天是她有生以来最忙的一天,有受了刀伤的,有四肢骨折的,有被下毒的,各种伤势,各种皮开肉绽鼻青脸肿。
学堂放学,裴秋景来接人,看见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有气无力地趴在前台桌案,旁边的柳大夫也精神乏力。
柳大夫松了口气,“秋景你来得正好,来帮忙记下账。”
裴秋景脚步顿了下,鼻尖微动,闻见医馆里浓郁的血腥味。
裴秋景面色不变,绕过柳大夫走到前台内侧,沈夕京半眯着眼,脸颊与桌案挤压,流出来一点白净的软肉。
裴秋景戳戳她的脸颊肉,“暖暖,还有力气吗?”
沈夕京哼哼唧唧,“一点力气都没了。”
裴秋景,“好。”
小篮子放在台上,发出“嗵”的撞击声,沈夕京循着声音撑眼去看,下一秒裴秋景长手一揽,沈夕京落入他怀里。
沈夕京被安置在躺椅上,拉过一张圆凳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篮子里的物品一样接着一样摆出来:酸奶水果捞,小饼干,一小碟牛肉干。
默默看完全程的柳大夫让出位置,“老夫也累了一天了,去楼上休息一会,秋景你记好了账直接关门带暖暖回家就行。”
医馆二楼有一间给沈夕京准备的房间,只是沈夕京从来没留宿过,不管多晚,裴秋景都能把人接回去,有时候沈夕京喊累,裴秋景就背着她,沈夕京在平稳的步伐中陷入睡眠。
裴秋景只需要将收支再核实一遍,不算复杂。
目光掠过医馆的角角落落,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血迹使得整个医馆犹如命案现场,上一次看见类似的场景似乎还是他刚入道的时候?毕竟他一般杀完了人从不留意现场环境。
裴秋景猛的顿住,墨水自笔尖滴落,泛起淡淡涟漪。
他方才在想什么?
裴秋景好像抓住一点思绪,努力去回想,却毫无所获。
杀人……
他以前,难道是逃命的罪犯?
沈夕京捧着水果捞吃得不亦乐乎,忍不住夸赞道,“真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我记得镇上可没有酸奶这种东西。”
裴秋景调整好表情,微笑,“我自己做的,你不是跟我描述过大概做法和口味吗?不难,试了几次就成功了。”
沈夕京一个劲夸夸,“超厉害的,做家常菜也好吃,种类还多,你简直是先天饭灵根圣体。”
裴秋景表情维持不住,带着恍惚,“……灵根,是什么。”
“就是修仙小说的一个设定啦,无需在意。”
吃完好吃的,沈夕京恢复了点元气,强打起精神收拾地上的血渍。
“好奇怪啊,昨天今天都是,来的伤者好陌生,好像都是镇子外的人,你说他们是来干嘛的呢?”
裴秋景忙完手头的,跟着来帮忙,“学堂有孩子说上学路上碰见有人打架,不管是什么人,总归不太安全,暖暖,你要不要最近先暂停医馆的工作?”
沈夕京犹豫一下,“不要,少挣好多钱的。”
裴秋景难得无措,“我以后每月都上交工资……”
沈夕京:“……有钱不挣我难受。”
裴秋景只好依着她,“那以后上班我也送你。”
“不是不顺路吗?”
“没关系,我走得快。”
大致将医馆收拾整洁,裴秋景说要背她回去,沈夕京以身上衣物占了血不干净为由婉拒。
最终没能拗过裴秋景,沈夕京小心翼翼直着上半身。
裴秋景笑了,“你这样我也很难受,衣服脏了回去我洗就行。”
沈夕京一回到家就能吃饭,裴秋景去给她烧热水,等沈夕京填饱肚子,舒服惬意地躺在浴桶里,一边享受一边唾弃自己。
名不正言不顺的。
裴秋景失忆一事犹如一把悬在两人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使得两人无法更近一步,又克制不住相互靠拢。
沈夕京恶劣的希望裴秋景能晚一些恢复记忆。
半夜,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许是白日里的劳累,即使睡梦中也不踏实,沈夕京似乎做了噩梦,拧着眉头,额角冷汗滴落,嘴里发出极细的哭叫。
哭声似利剑穿透裴秋景的耳膜,裴秋景猛然睁开眼,左手一撑,起身到一半,左手臂一阵剧痛袭来,裴秋景顿时泄力,重重落回被褥中。
视线透过瓦砾天花板,夜空中二十八星宿闪烁,裴秋景下意识对着夜空开始推演,随身空间随主人心意催动,手中凭空出现几颗乳白色玉石。
摆阵,念咒,肢体记忆先于思考,聚灵阵成,丝丝缕缕灵力往裴秋景身体里飘。
裴秋景知道自己的手臂或许有顽疾,蕴含治愈能力的异样力量出现那一刻,裴秋景第一时间往手臂处引导。
毫无效果。
好在剧痛只是一瞬,裴秋景缓过来,立即往沈夕京身边爬。
“暖暖,暖暖……”
沈夕京听不见,陷入了梦魇。
数十公里外,几个年轻人聚在一块。
一男子犹犹豫豫开口,“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宗主发现了会处罚我们的吧,到时候谁来担责。”
白日里还是伤患的林悦此时疾声厉色,“胆小怕事的家伙,做都做了又想反悔。”
那男子仍旧犹豫,“可是,这个阵法强行催动生物灵气外泄,受影响的不止寻灵玉,寻常修士灵力也有暴动的风险,万一,影响到了凡人。”
岑初九换了套粉色的衣裙,没有带帷帽,露出一张俏丽的圆圆脸蛋,面上满是无所谓,“放心吧,来这的都是宗门里的人,要是连自己灵力都控制不好,干脆自请离开宗门得了,至于凡人,这点灵力,顶多就是做一场噩梦,醒来就忘了。”
*
沈夕京有个小名叫暖暖,小时候沈夕京很喜欢这个名字,跟人自我介绍时都说“我叫沈暖暖”。
小学五年级还是六年级的时候,学校里莫名流行起一阵姓名排行,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互相排谁的名字更好听,排名规则很幼稚,越独特的名字排得越高,简单的叠词排最低。
“沈暖暖”排名就在倒数。
善恶不分的孩子们不懂语言的伤人。
“暖暖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大众。”
“你父母取名好简单,他们根本不爱你。”
“我觉得你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沈夕京红着眼,“沈暖暖是我小名,我大名是沈夕京,我名字明明很好听。”
众多小朋友们一致认为“沈夕京”比“沈暖暖”好听。
沈夕京的自我介绍就变成了,“我叫沈夕京。”
后来再大一点,这场闹剧早已被众人遗忘。曾经不自觉用语言伤害过她的同学们一起上学放学,高中毕业礼那天,学校邀请学生父母来参加毕业典礼。
沈夕京的母亲捧着她的脸,“我的暖暖,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
有同学凑过来,惊诧道,“夕京你小名叫暖暖啊,好可爱,怎么没听你提过。”
是以一朝穿越,沈夕京甫一落地,白衣染血的大美人一把剑横在脖子上,“你也是来杀我的?”
沈夕京吓得嘴唇哆嗦,“不……不是……”
大美人用剑身轻拍两下她的脸颊,冰冷又骇人,“那你是谁?”
沈夕京鼻涕流了出来,危急时刻,大脑本能告诉她不能说真名,一时间又编不出来其他名字,脱口而出道:“……我是暖暖。”
大美人盯着她越哭越凶的脸,良久,笑了,“暖暖?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裴秋景,你跟我一起吧,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沈夕京:怕的就是你。
沈夕京抽抽噎噎点头,裴秋景身上的伤往外哗啦哗啦冒血。
现下只能跟着裴秋景混了,为了表明自己是有用的,沈夕京竭力止住哭腔,“……你身上的伤……,我会医术,我可以帮你……”
裴秋景低头看一眼,并不在意,“不用管,它自己会好。”
沈夕京:这种程度真的能自己好吗?翻红的肉底下血管在跳啊喂!
沈夕京很怕,但不敢违抗裴秋景,努力镇静下来,观察周围环境,光秃秃的几棵树和石头,乌漆嘛黑,一眼看不到房屋人烟。
沈夕京:“我们住哪?”
裴秋景很满意她的“我们”,吐出的字却冰冷无情,“我不知道,你想住哪?”
沈夕京不哭了,只要裴秋景不对她动手,谁先死恐怕还说不准。
沈夕京悲从中来,苦中作乐,开玩笑,“我想住皇宫,可以吗?”
“……皇宫?应该可以。”裴秋景失血过多,手扶上略感晕眩的额头,“但是我现在失忆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找找位置。”
沈夕京:“……”
失忆debuff,本就艰难的状况雪上加霜。
沈夕京暂时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沉默。
一阵夜风吹来,沈夕京抱住手臂,裴秋景注意到,摇摇晃晃向前几步,“你要是感觉冷,可以用我的血来取暖。”
裴秋景不等沈夕京回应,就自顾自拉着她手往伤口上按。
手里顿时一片黏腻,触感敏锐的指尖下,湿滑绵软的血管鼓动。
沈夕京想要尖叫。
裴秋景又开始笑,清润好听的音色被环境衬托得如鬼似仙,“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沈夕京木着脸。
“抱歉,是我不好,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沈夕京不太记得中间的过程,裴秋景拉着她的手走啊走,天晓得他顶着半只脚足以踏进棺材的伤势,是怎么走了那么远,又是怎么找到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屋。
裴秋景嫌弃的“啧”了一声,“好破,我们不住这。”
沈夕京赶忙拉住他,“能住能住。”
用干草搭了个简陋的窝,沈夕京双目紧闭平躺,手放在肚子上。
裴秋景起先也是平躺,一会后变成侧躺,手肘弯曲搭在脑袋下充作枕头,面朝沈夕京。
即使沈夕京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裴秋景在看她。
沈夕京心里嘀咕,看什么呢?又没有光。
裴秋景:“暖暖,能见到你,我现在很开心,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裴秋景的音色是真的很符合沈夕京的审美,她被钓得大脑宕机。
忽然,裴秋景凑近,偏凉的嘴唇在眼角一触即分,眼泪被舔走,“不要哭,放心,我不会死的。”
裴秋景的血是一种甜腻的铁锈味,沈夕京渐渐习惯了这种气味,心底不断催眠自己:等醒来就好了,等醒来就回到学校宿舍床上了。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沈夕京一觉睡到自然醒,眼神尚未完全聚焦带着迷茫,裴秋景坐在一旁,在发呆,伤势停止流血,只是乍眼看仍旧可怖。
沈夕京弹坐起来,指着他的伤口,“这不合理,这个伤明明割到动脉了,为什么血能凝固。”
裴秋景回神,脸带来的冲击力比昨晚更强,有些得意,“我都说了自己能好。”
沈夕京不想细究逻辑,毕竟穿越一事更没有逻辑。
“好吧,我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随便吧,你想去哪,我跟着你就行。”
这个失忆的人看来没有半分计划,沈夕京只能努力运转小脑袋瓜子,“嗯……先出去看看吧,你这身衣服得处理一下,看起来太吓人。”
运气很好,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流,沈夕京也不考虑会不会感染的问题,将就着清洗伤口,裴秋景脱掉上衣,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暴露在沈夕京眼前,新伤叠旧伤,任谁也想不到清冷贵公子的外表下是这般骇人样貌。
沈夕京呼吸又是一哽。
强迫自己不去细想,大致洗掉外袍的血迹,歪歪扭扭地搭在身上,勉强遮住伤势。
此地大概是个偏远山村,建筑都偏低矮,沈夕京搀扶着裴秋景走了好久,才看到一户人家。
房主人显然对陌生人很抗拒,长棍尖端朝向他们,不让他们进屋。
沈夕京嘴都快说干了,房主人最终好心地指向一个方向,“去那边,人多。”
之后的事仿佛按了倍速一样,找到医馆,裴秋景养伤,裴秋景当掉身上的物品,钱全数交给沈夕京。
沈夕京捧着从天而降的巨款,不知所措。
裴秋景拉着沈夕京的手,“过两天带你去皇宫。”
沈夕京忍无可忍地按他在病床上,“你能不能好好养伤。”
“能。”裴秋景不肯放手,神情有些委屈,“我怕你扔下我走掉。”
沈夕京:“……”有这个想法,但没这个胆子。
沈夕京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跑路,裴秋景才闭上眼乖乖休息。
古代生活唯一的优势就是空气好,其他方面一点都不便利。
沈夕京不会生火,第一次烧热水,沈夕京忙活大半天,好不容易升起的小火苗“啪”一下又灭了。
最后还是裴秋景从床上爬起来,他看起来反而是更愧疚的那个,“抱歉,我没照顾好你。”
伤员照顾人,这合理吗?
裴秋景觉得合理,包揽了所有琐事。
沈夕京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除了没什么娱乐活动,其他方面都很好。
沈夕京开始养长发,是裴秋景提议的,她高中那会时间紧,洗头发吹头发都麻烦,索性直接剪了个妹妹头,长度只到下巴,现在已经到了比肩膀更长的长度。
如果没有穿越的话,沈夕京原本是打算去剪短头发的。
“长头发是不是很难打理?”
坐在梳妆镜前,裴秋景给她擦头发,沈夕京轻轻往后靠,后背贴上裴秋景的腰。
裴秋景低头,瀑布一样垂下的长发呈现在沈夕京眼前,她忍不住用脸去贴,“冰凉凉的。”
“喜欢我的头发吗?你也会有。”
暧昧的距离,沈夕京心跳逐渐加快,“你……咳,裴秋景,你要不要跟我成亲。”
裴秋景声线颤抖,“……好。”
紧接着又疑惑,“那我们之前住在一块算什么?不是说只有成亲的男女才能躺一张床吗?”
“……”沈夕京气急败坏,“你是不是以为一男一女住在一块就算成亲,你到底有没有常识。”
裴秋景立即道歉,“对不起,我失忆了。”
裴秋景和沈夕京举行了一场还算隆重的婚礼,沈夕京惊讶到后面只剩下疲惫。
裴秋景从哪准备的这些?
古代婚礼这么累的吗?
沈夕京盖着喜帕坐在婚房内,四下安静,裴秋景在酒席上一个一个敬酒。
几乎整个村里的人都来了,不是感情有多深,纯粹因为裴秋景财大气粗,来的人只要祝福就能得到红包,小孩子们左手点心右手鸡腿,排着队磕磕绊绊说祝词。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裴秋景一一应下。
等到众人散去,沈夕京依靠着栏杆打瞌睡。
裴秋景一身酒气推门进入,沈夕京整个上半身已经完全滑进床铺中。
掀开盖头,沈夕京正在熟睡中,裴秋景凝视良久,靠近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盯着她的脸走神一会,又靠近再亲两下,观察沈夕京的反应。
沈夕京的睡姿别扭,难受得轻哼两声,裴秋景吹灭烛光,脱掉两人身上繁复的婚服,八爪鱼一般缠住她。
一段平静的时光,裴秋景快要把人养废,头发长至腰间,可惜发质不似裴秋景那般乌黑莹亮,但也足够,随着季节变化,裴秋景给沈夕京绑漂亮的发型,搭配适合的小裙子。
又是一个平凡的午后,沈夕京躺在摇椅上,裴秋景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门外忽然响起激烈急促的敲门声,裴秋景烦躁地“啧”了一声,一脸不悦去开门。
沈夕京好奇倾身去看,门一打开,门外黑衣劲装蒙面护卫乌泱泱跪了一片,齐声道:“王爷!”
……
*
晨光熹微,泛白的天边逐渐染红,远边青山升起薄雾,若隐若现,朦胧犹仙境。
沈夕京对上一双发红的双目。
梦境与现实交织。
裴秋景失忆醒来的那天,沈夕京在门口驻足了好久,被呵护长大十八年,沈夕京自认没有勇气承担他人命运,及时跑路是最好的选择。
几番纠结,沈夕京做足了心理工作,最终选择推门而入。
屋内柳大夫尽职尽责询问病情,裴秋景眼睛眨也不眨的躺在那,毫无生气跟尊石像一样。
柳大夫是个好人,沈夕京让他唤自己“暖暖”。
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柳大夫停止问话,语气缓和,“是暖暖来了。”
裴秋景机械转头,目光与沈夕京对上,沈夕京看见他瞳孔微微睁圆,睫毛上下扑动一下,霎那间眼波流转。
“暖暖?很好听的名字。”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