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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坟山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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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让野奴一怔。
他压住胸腔澎湃的情绪,转过身,目光率先落到一双脚上。
对方双脚离地,立于虚空,露出红色的绣花鞋,左脚的鞋头点缀着小小的珠花,右脚的鞋头已经烂了,挤出白皙的脚趾。
视线顺着往上,衣裙也是脏兮兮的红,破破烂烂,像布条挂在身上。
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叫花子。
献容卷起胸前的一缕长发,在如葱似玉的指尖绕啊绕,姿态居高临下,睥睨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凡夫俗子。
“你是聋子吗?”她已有不耐烦,“说话。”
“闾丘康。”
野奴不假思索说出这个名字,源于心底莫名而来的自卑。
野奴野奴,是贱名,算不得什么名字。
“我叫闾丘康。”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坚定。献容的神色在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时,闪过一丝惊诧。
她眨眼间飘到男人面前,轻灵蹁跹,“你就是闾丘康?!”
献容看着眼前身穿布衣、脚踩草鞋、但长得高大威猛的糙汉俏男人,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就是风度翩翩、英俊儒雅的活菩萨?怎么不太一样?
三百年前,献容莫名就死了。
死后第二年,她化成一具白骨,和所有会死的凡人一样,最终归于尘土。
但是,死后百年,她修成恶鬼,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得益于遇到「天命」。
这是一笔交易。
“现在是乱世年间,妖魔鬼怪横行,各路霸主奉它们为座上宾,意图问鼎天下。”
“作为交换,你需要辅佐一个叫闾丘康的男人,助他称王,成为天下共主,结束乱世。”
“闾丘康风度翩翩,英俊儒雅,素有活菩萨之称,未来会请你出棺。”
献容不屑一呵,要她相助才能称王?那不就是废物?
她欲毁约,然后去魏国寻找身死的真相,却被「天命」种下恶毒的誓咒,禁于槐山村一带,静等闾丘康的到来。
「天命」消散前还叮嘱她。
“你且记住,是【辅佐】而不是【攻略】!禁止动情!”
献容闭眼,冷笑连连。
那个闾丘康愚蠢又废物,给她提鞋都不配,还配她喜欢?
之后的两百年间,无数人挖她坟、开她棺,但都不是闾丘康。
献容也怒了。
蠢货,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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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野奴冒认的声音,拉回献容的思绪。
她却起疑了,“真的?”
话落,一双眼眸泛着诡异的色彩,野奴瞳孔紧缩,像提线木偶般望向她。
一人一鬼无声对视,夜里起了阴嗖嗖的凉风,伴着尸气拂来,吹起献容的发丝,露出被遮住的面部肌肤。
她的脸并非像那幅画一样完美漂亮,左边靠近眼角的一大块肌肤,血淋淋的丑陋,恶心得腐烂,顺着侧脸的轮廓扩散。
献容注意到他的视线,“怎么?看到了,你怕了?”
野奴却摇了摇头,“不怕,很漂亮。”
献容不由得多看他两眼,须臾,换上一副乖巧带笑的模样。
“那你会带我走,对吗?”
不管他是不是闾丘康,一试便知。
誓咒把她囚禁在槐山村一带,如果跟着他,却还是走不出这里,那他就是骗子,她不介意杀了他。
野奴被她的笑容晃住眼,掐了掐掌心,看着她点头,“我帮你收拾东西。”
“一堆破铜烂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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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槐山村,野奴推开家门,侧身站在一旁,请她先进,献容很满意他的眼力劲,哼了声,大摇大摆走进屋,仿佛回到自己的家。
野奴在背后默默看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然后跟上去。
献容看到挂在墙上的画卷,嗤笑,眼神戏谑,扫过野奴,后者的神色略微不自然,有些窘迫。
“闾丘康,我困了。”
“等我一会,我这就收拾床铺。”
“我不喜欢睡床,你给我打造一副新的棺材,要大一点。”
野奴说好,又道:“我明天就给你做,今晚你先将就一下,可以吗?”
献容化作一缕黑烟,钻入画卷;野奴仰头望着她,画中人已经闭上眼睛。
万籁俱寂,屋内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座守望的山。
野奴驻足看了好一会,这才吹灯,摸黑出去,在井边打水洗澡,又把粗布衣衫搓洗晾好,然后携带一身水汽回屋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鸡公尚未打鸣,野奴已经起床收拾,把早饭做好温在锅里,等献容醒了就可以吃。
他拿着砍刀进山,挑选适合做棺材的木头。
献容也需要休息。
以前住在坟山,她的作息就是白天睡觉,晚上觅食,当然,不可能睡那么久,醒了就躺在棺材里把玩陪葬品,等待夜幕降临,日复一日,着实无趣。
她从画里出来,开始在房间里乱逛。
屋子大小适中,东西不多,献容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手欠,要么推倒烛台,要么倒扣水碗,整圈下来,收拾得干净的房间已经变得乱糟糟。
她丝毫不觉得抱歉,又闲庭兴步去了灶房。
堆得整齐的柴火看着就想破坏,她手一挥,劈好的木头稀里哗啦散落。
献容满意了,把目光放在灶台。
温热的白雾一缕缕钻出,她掀开盖子,看到锅里盛着做好的吃食。
青菜粥、腌土豆丝、金黄色玉米饼、还有一碟炒兔丁。
献容才不吃这些,轻嗤:“能不能问鼎天下另说,当厨子倒是可以。”
晌午时分,野奴运回四根壮硕的原木。
献容坐在院中的树干上,远远就看到他的双肩各自扛着两根,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绷紧,青筋在薄汗的浸透下变得更润亮。
他依旧是一副敦厚沉默的样子,浓眉大眼微垂,额头的汗淌过,打湿衣襟,氤氲出大片水渍,勾勒出更饱满精壮的胸膛。
这种木头,要两个壮汉才可以抬起,他倒好,一人顶八个。
献容恶劣讽笑,倒是比牲畜更能吃苦耐劳。
野奴将木头放在院中,抹了把汗,一抬头,就撞上献容淡漠的目光。
她坐在树干上晃着双脚,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高高在上。
野奴并不介意,轻声说:“我打听过,棺材制作分四种,分别是四圆、十圆、十二圆和十四圆,你想要宽敞点,那就十四圆,三盖五底双三墙。”
献容淡淡嗯道。
“还剩十根原木,我待会再去搬。”
“闾丘康。”献容打断他,“废话真多。你是在向我邀功吗?还是说你想表达自己多辛苦?”
野奴怔住,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献容不屑搭理他。
“十四圆的制作更为复杂,最快也需要五天。”野奴见她闭上眼睛,“献容,再委屈一段时间可以吗?”
她还是不吭声,野奴站在院中仰望她,视线藏着灼热,良久,才收回视线,进屋喝水。
推开门,屋内乱糟糟,烛台倒了、水碗扣着、凳子翻了……目光所及,皆是狼藉。野奴没有叹气,沉默干活,收拾好后喝了半壶凉水。
灶房的柴火再次堆好,他掀开盖子,见里面的饭菜没有动。
是不喜欢还是什么?
野奴回到院中,站在树下,“献容。”
“闾丘康你有完没完?!”
“我看你没吃饭,是不合口味,还是说你只能吃……家里还有香烛元宝纸钱。”
他转身要去拿,献容降落到他面前,眸光冷冽。
“闾丘康,记住你的身份,少管我的事。”
她化作一缕烟钻进画里,眼不见心不烦。
野奴垂下眼帘,阳光洒在身上,蒸干被打湿的衣服,良久,他朝灶房走去。
草草用过午饭,男人又出门了,他跑了三趟,运回剩余的原木,最后一趟的时候,槐山村的村民很难不疑惑。
“野奴,你弄这么多木头干什么?”
“当柴火。”
做棺材养恶鬼这种事,不能被外人知道,不然他冒认闾丘康的事……该怎么瞒天过海,也是问题。
野奴忧心忡忡。
制作棺椁有很多工序,包括开料、雕刻、拼接、打磨等,接下来几天,野奴起早贪黑在院子里捣鼓,献容嫌他烦,宁可呆在画中也不愿意见他。
第五天的下午,太阳被云层遮住,天气阴沉。
一口崭新宽敞的棺木做好了。
野奴的掌心一寸寸慢悠悠抚过,确保没有毛刺。
献容从画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的眼底带笑,“献容,我做好了。”
“嗯。”献容觉得闾丘康抚摸的过程,让她很不适,眉头微蹙,“手拿开。”
野奴立马收手,冲她露出敦厚老实的笑容,配上这副英俊硬朗的脸更显忠恳。
“闾丘康。”
“怎么了?”
“我要换身行头。”
野奴注意到她的穿着,脸洗得很干净,但身上的衣裙太破旧了,还有那双鞋……他盘算家中剩余的银钱和粮食,“晚上带你去买,好不好?”
现在出门,会遇到村子里的人。
献容微抬下巴,淡淡道:“随你。”
野奴把棺椁弄回屋子,拿包袱装银钱和粮食,这个世道买东西,有时候吃的更值钱。
当天色暗下来,家家户户闭门,野奴把包袱装到驴车上,担心颠簸会硌到献容,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
献容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闾丘康,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找我,就没有所求的?”
野奴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更知道真正的闾丘康所求何事。
但对方所求,跟他所求,南辕北辙。
见他不说话,献容皱眉,拿狗尾巴草抽他后背,“问你话呢,你敢不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