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怎敢心动》萧于世

8、旱冰场

　　我从来都知道，我是个除了学习之外平平无奇的女孩。不会唱歌跳舞，不会打球滑冰，普通话不好听，甚至连走路姿势都带着乡下的土气。从小就清楚，我不能依靠任何人，唯有学习，才是摆脱困境、赢得尊重的唯一出路。

　　滑旱冰这件事，从我第一天转来就知道很流行。下课时，同学们总是兴奋地聊着哪天相约去旱冰场比试。我总是装作不感兴趣，埋头躲在角落里写作业，心里却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活动。

　　一天放学，几个平时就爱玩闹的女生还有何静，突然围了上来。

　　“华晓，你别老闷着学习啦，一起去滑冰啊！”何静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胳膊。

　　我推托，说不会滑，也没兴趣。何静却眉眼带笑，硬是拽着我不放：“哎呀，去看看嘛，不滑也可以进去看别人玩的！”

　　被她们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学校附近的旱冰场。场馆里音乐震耳欲聋，混杂着滑冰鞋摩擦地面的“咝咝”声，和尖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我羡慕那些自由滑行的人，像一群轻盈的燕子。

　　“来，你的票。”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滑到了我身边。是霍杰。

　　我愣了一下，目光越过霍杰，远远地看见夏林站在不远处，正弓着身子穿旱冰鞋，并没有看我。

　　我接过票，有些不敢，硬着头皮去租了鞋，坐到场边的长凳上。笨重的旱冰鞋穿在脚上，我不知道如何挪步。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脚底不受控制地滑动。我紧紧抓住扶手，身体摇摇晃晃，重心全无。

　　“华晓，你快来啊！”前座女同学在不远处冲我招手，但她身旁的其他女生已经捂着嘴笑出了声。

　　我努力想迈出一步，但脚下的轮子根本不听使唤，身体向前一倾，只听“砰”的一声，我一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手肘都擦破了皮，膝盖青一块紫一块。

　　我感到脸颊滚烫，尴尬比摔跤的疼痛更甚。心里的声音却在喊：“连玩都玩不好，还能干什么？我不信，我学不会！”我咬着牙，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旱冰鞋在光滑的地面上根本使不上劲，我又一次摔了下去，这次摔得更疼。
　　我就那么反复摔倒、站起，像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就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轻轻把我拉起来。那只手的主人温和地问：“疼不疼？”我摇头，不敢眨眼睛，怕眼泪掉下来。

　　“来，华晓，我带你滑。”夏林伸出手把我扶了起来。

　　他牵着我，一圈又一圈慢慢带着滑，动作很轻。我们贴得很近，我能听到他呼吸微微发紧的声音，像是为了迁就我而跑了很远。他没说话，我也沉默。整个广场像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的手和我的手，还有地上的冰轮发出的“咝咝”声响。

　　“我来教你吧。”又有几个男生也滑了过来。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也没有拒绝。我心里清楚，不能表现出区别来。我轮流抓着他们的手，但他们滑得太快，我依然感到摇摇晃晃，没有丝毫安全感。

　　我决定自己滑，果然很快就摔了一大跤，非常重，膝盖直接磕在地砖上。我努力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儿。身边忽然围上几个小学生，一个歪着头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都不会。敢不敢和我比啊？”

　　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疼痛和无地自容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低着头，不吭声，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行，连这么简单的滑冰都学不会，我还能干什么？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是我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装作没事，可身体却因羞耻已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我余光看到有人飞快滑了过来。紧接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又伸到了我的面前。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只能是他。

　　“起来吧。”一声温柔的提醒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他此刻正半弯着腰，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嘲笑。

　　我愣了一下，伸出手，被他稳稳地拉了起来。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瞬间安抚了我内心的慌乱。脚下的旱冰鞋依然不听使唤，但我至少稳住了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

　　“哎，你等等。”夏林突然叫住了那个小男孩。小男孩被他那股气场震慑住，怯怯地停了下来。

　　夏林语气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那声音里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她才不笨，她是我师傅。你没看到她这是在教我吗？你要想跟她比，得先赢我。”然后他转头冲着我笑着眨眼。

　　小男孩懵了，呆呆地看了看夏林，又看了看我，似乎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乖乖地滑走了。

　　夏林没有再看那孩子一眼，轻轻拉着我的手，离开了人群，带着我慢慢地向前滑动。旱冰鞋在光滑的地面上开始有节奏地发出“嚓嚓”声。一开始我依然紧张得身体僵硬，但随着他耐心的引导，我开始感受到脚下轮子有序的滚动，掌握了如何控制身体保持向前滑动的秘诀。

　　他握着我的手，力量恰到好处，不容置疑却又温柔地带着我。我们贴得很近，他的呼吸就在我耳畔，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当我快倒下时，他的手臂轻轻一拉，又把我拉到了他的身边。那种亲密而安全的距离，让我既紧张又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一圈，两圈……我们开始在冰场上慢慢地滑行。我渐渐放松下来，能够稍微控制自己的双腿，甚至能听到耳边有音乐响起。我偷偷抬头看他，而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清俊。我再也不觉得丝毫尴尬，也不再羞愧。只是确定，他是我这一天里唯一想抓住的人。只是担心，他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心跳声。

　　那个傍晚，旱冰场上喧嚣依旧，我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我笨拙地滑着，心里却从未如此快乐。这不仅仅是学会滑冰的满足，更是被人理解、被人保护、被人珍视的幸福。

　　第二天，我在周记里写下了这件事，题目叫《做什么都要做得好》。

　　“我不禁问自己，除了学习我还会什么？离开了学校，我算什么？我一定要做什么都要做得好，在哪里都要被看得起。今天被小学生嘲笑笨不会滑冰，我那时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消失。还好有同学过来救场解围，他的话就像夏天里的冰块一样，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羞耻和委屈。”

　　班主任张老师念了我的作文，在讲台上赞叹：“你们就知道玩。看看华晓，连出去玩儿都能有所启发和收获，多有觉悟的孩子啊！”

　　邻座女生立刻小声嘀咕起来，酸溜溜地：“谁能和她比啊？”我知道她喜欢夏林。

　　夏林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早知道你那么难受，我就该早点过去，那个小孩……我该早点教训他。”他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我听清。

　　所有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由地露出微笑。同一件事，有人讨厌我的光芒，也有人心疼我的委屈。他是我的底气，因为他理解我的窘迫、接受我的笨拙，我才不那么讨厌我自己。

　　我从来没告诉他，他是我的救赎，那句“她是我师傅”，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护和被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