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怎敢心动》萧于世

41、尾声

　　三年后的一个秋日午后，加州的阳光依旧明媚得有些不真实。

　　我的办公室里，坐着团队里一个极有才华的年轻工程师，Sherry。她是我亲自招进来的，像极了当年的我——名校毕业，技术顶尖，眼里写着对成功的渴望，也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虑。此刻，她正因为一个项目的些许瑕疵而懊恼不已，几乎要哭出来。

　　“这个失误太低级了，”她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挫败，“我让你失望了，我根本无法胜任这么重要的项目。”

　　我静静地听着，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因为一次考试退步就惊慌失措的自己。我曾以为，人生的价值，就是由这样一次次的成败来定义的。

　　我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Sherry，”我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面试你时，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问你，工作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做出有影响力的产品。”她回答，像是背诵标准答案。

　　我笑了笑，摇摇头。

　　“那只是答案的一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另一半——工作，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生活，而不是反过来。你的价值，不取决于任何成败，不取决于任何人的评价。你本身，就很珍贵。现在，去修复那个问题就好了，然后，准时下班，好好享受你的周末。”

　　Sherry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她走出办公室后，我转过头，看向窗外。我知道，我把自己当年最需要听到、却从未听到过的话，温柔地传递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真希望她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而不像我，花了那么多年，才懂得当年那个少年用最朴素的语言告诉我的真理——你的珍贵，无需任何理由来证明。

　　夏林，是你让我有底气，将这份温柔传递下去。

　　那个教会我这一切的少年，我该回去看看他了。

　　一周后，我登上了飞往故乡的航班。飞机降落时，熟悉的乡音和空气中湿润的草木气息将我包裹，恍如隔世。

　　在去见他之前，我约了李威。

　　我们在市中心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了面。十年未见，他胖了一些，眉眼间添了些岁月的沉稳，但笑容依然温和。

　　“谢谢你，”我真诚地看着他，“当初，谢谢你告诉我夏林的事。”

　　他搅动着杯里的咖啡，轻轻叹了口气：“应该的。你们俩的事，我……连我们这些老同学，都觉得可惜。”他顿了顿，抬头问我，“你呢，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我笑了笑，“不好不坏，都过来了。” 我看着他，轻声问，“那你呢？当年高考……对不起，是不是因为我……”

　　李威摇了摇头，眼神坦然：“都过去了。说完全没影响是假的，那时候年轻，看着你......心里确实乱。但后来复读，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现在挺好的，结了婚，在设计院做个小主管，安安稳稳。”

　　“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真为你高兴。”那句压在心头多年的歉意，终于化作了一丝欣慰。

　　“说起过去，”李威的目光飘向窗外，“江涛的事，你后来知道了吧？”

　　我的心轻轻一沉，点了点头。

　　“哎，他那时那么小啊。跟朋友去景区玩，不听劝，非要进禁区拍照，结果失足掉下去了。”李威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件早已尘封的旧闻，“他从上海回来后，一直不太好，没再读书，也没工作过。”

　　江涛的去世，是夏林几年前网上留言告诉我的，但是没有这么多细节。听到这个结局，我心里五味杂陈。那些被纠缠、威胁的恐惧，那些曾以为由我一手造成的愧疚，此刻都随着李威平静的叙述，在咖啡的香气中慢慢沉淀。

　　我以前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以为他的问题都是我造成的，帮不了他也是我的问题。其实我能有多大能耐呢？我自己的人生当时也陷得一塌糊涂。

　　现在想来，最终我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上什么样的路，还是自己的心性决定的。我改变不了任何人。在懂得这一点后，我才真正开始明白，我唯一能拯救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对李威说。

　　我们又聊了些同学的近况，然后默契地结束了话题。走出咖啡馆，我告诉他，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夏林。他对我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我与我的青春，在那个下午，终于和解了。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夏林的墓前。照片上的他，依然是个穿着军装、英姿焕发的少年，眼神清澈，笑容灿烂。

　　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声音。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绿芬达，拧开瓶盖，轻轻放在墓碑前，冰凉的瓶身在阳光下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嘿，那个少年，” 我在心里轻声说，“好久不见。你看，我回来了。”

　　“我设立的基金会，已经帮助了很多像我当年一样的孩子。你的女儿也长高了，很健康活泼，像你。你的父母，身体也还硬朗。他们都很想你，还好他们还有彼此……你一直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还在写我们的故事，也许有一天，它会被很多人看到。他们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多么好的你。”

　　“我也……过得很好。我还在那家公司，但不再拼命了。我开始学着在后院种一些花草，学着和朋友轻松地相处。我也在试着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一个很好的人，他懂得欣赏我的坚强，也懂得心疼我的脆弱。”

　　我蹲下身，轻轻拂去墓碑上的一片落叶。

　　“谢谢你，夏林。是你让我明白，人生真正的‘值得’，不在于我攀上了多高的山峰，而在于路上，有人曾那样温柔地凝望过我，并让我成为了一个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我过去不懂爱别人，也不懂爱自己。我辜负了你，又辜负了自己。但现在，我想我们都该和青春和解了。”

　　“我该学会了好好爱自己，也要学着好好爱别人了。你放心吧。”

　　秋日的阳光穿过树叶，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平静。我知道，我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了。

　　夏林，你留给我的那束光，已经足够照亮我余下的、所有的人生。